他一時不知,該心痛那只有一刻的脆弱,還是此刻摧眉折腰的決然。
沈氏一族,到底全然沉在一孤魂弱的肩頭。
顧昔嗤笑一聲,無名之火竄上頭,漫開之后,僅余一然。
“皇后娘娘當年,就是這般籠絡圣心的?”
他扯下肩頭的外袍,覆住了一骨的艷麗。
披的力道極大,魂魄形微微一晃,沈今鸞抬眸,冷靜與他對視。
燭火搖曳不定,男人一臉淡漠,眼簾搭垂,似是在看如玉無瑕的雙頰,又像再看底下飄無依的魂魄。
“要我挪用軍餉,豢養叛軍,可是重罪一樁。娘娘憑何以為,臣會應允?”
沈今鸞稍一沉,道:
“顧將軍急行軍回到朔州,怕是兵戈罷。”
顧昔黑眸抬起。
沈今鸞繼續道:
“想必一回營,顧這幾日派出斥候探云州各,已得來消息:北狄可汗猝死,群龍無首,幾個王子爭奪汗位,你死我活,牙帳之中,兵伐斗,紛爭不斷,實力大為削弱。”
“于將軍而言,卻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我知將軍心在云州,我可為將軍奪回云州。”
去北狄牙帳之前,他和有過一次心。
他頭一回對和盤托出,他困守北疆十載,與元泓立下了生死狀,一心要為大魏奪回云州。
積毀銷骨,雖死不悔。
而他的愿,亦是的愿。
沈今鸞朗聲道: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麾下北疆軍眾將,忍辱負重,蟄伏敵營十五載,知己知彼,可為將軍所用。”
“而我,雖為孤魂,亦曾為將軍縊殺可汗,贏得先機。絕非泛泛無能之輩。”
我于將軍,有用。韌的軀殼,刺骨的利刃。
顧昔靜靜聽著,看了半晌,眉峰微。
自從得知父兄冤屈之罪,只不過允許自己消沉了一刻,便從魂魄將散的孤魂,胎換骨,恢復翻云覆雨的皇后娘娘,朝他拋出僅剩的籌碼。
風姿傲骨,人心魂。
顧昔不知心頭醞著何種滋味,面愈發冷峻,轉坐回了案前,雙手搭在膝上。也不回應。
似有幾分茫然和急切,跟著他過來,魂魄在明滅的燭火下若若現。
顧昔起眼皮,眸鋒利,沉如水:
“你拼盡魂魄之力縊殺鐵勒騰,也是為了再奪云州罷。”
“為北疆軍回歸這一局,你牙帳之前就苦心布下了。因此不惜魂飛魄散,也要殺了鐵勒騰,就是為了北疆軍有一戰之力,憑再奪云州之功,榮歸故土。”
“皇后娘娘智計無雙,生前死后為了沈氏和北疆軍這般籌謀,可真是嘔心瀝,不余力。”
沈今鸞攏了攏云鬢,一語不發。
他猜得分毫不差,只可惜,生前死后,人心險惡,太多事超出的預料,注定不能一蹴而就。
唯獨,眼前這個男人翻涌的戾氣里,似有幾許看不分明的沉痛。
微微一笑,道:
“知我者,莫過于顧大將軍。”
顧昔收起似笑非笑的神,道:
“你我本就勢不兩立,我若不允,你當如何?”
“將軍不得不允。”沈今鸞起膛,袂翩飛,道,
“若無我軍,云州難定,云州不定,則將軍危矣。”
“元泓此人,我最是明了。他疑心深重,豈會放任你在北疆手握邊軍,十年一無所獲?”
孱弱之軀,暗藏殺機,顧昔終于等到這一孤注之擲,圖窮現匕,才揚起了角。
他抬起長指,輕叩案頭:
“兩條路。”
沈今鸞擰了眉。
男人聲冷肅,道:
“其一,趙羨已在此地久侯,他可超度你往生,再回。”
原來旁這些黃符紫符,是趙羨回來后一番苦心為養魂用的。
沈今鸞眼皮都不眨一下,徑直道:
“我選第二條。”
顧昔似是早有所料,不不慢地道:
“那第二條,便是易了。”
“娘娘此番魂不散,不就是為了北疆軍和沈氏滿門冤案。”
“你可借我之力,為你父兄洗冤罪。”顧昔一頓,掃一眼人綽約的姿,收回目,道:
“從今以后,你的北疆殘軍需與我,共謀云州,戴罪立功,至死方休。”
答應之前,沈今鸞盯了他一會兒。
這個易,無論是條件還是籌碼都甚合心意,如腹中蛔蟲。
他給的太大,無法招架。
“。”
沈今鸞重重應道,一雙杏眸漆黑明亮。
顧昔面上沒什麼表。
有那麼一瞬,他倒是希,選的是第一條輕松萬分的道路。
哪怕自此分道揚鑣,人鬼殊途。
顧昔目尚黯然,見懶洋洋地出手掌,他一愣,才知是要與他擊掌為誓。
三聲掌鳴之后,沈今鸞要放下手,手腕卻又被他扣住。
“沈十一,你記著,我麾下,從無白食之輩。你和你的人可要勤修勉勵,可不要再臨陣逃。”
沈今鸞反握住他的手,把頭一揚,青飄,道:
“我言出必踐。”
“既如此,還需一個憑證。”顧昔面無波瀾,長指一挑,一紅繩在指間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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