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鸞略一猶豫，也跟著飄帳中，穿過一室進進出出的軍士，來到正中的顧昔面前。

男人傷的右臂大赤著, 皮開綻。上只著一副輕甲, 麒麟面上還有幾道箭孔, 不斷滲出幾滴花。

他似是毫無痛，只靜靜坐著, 黑眸半闔，沒有在看。

軍醫疾步，一看到顧昔的面, 又把了把他的脈, 一手的。他大驚失，先吩咐幾人去熬止的藥，道：

“將軍傷勢不輕, 得趕上藥休息。”

親衛圍過來, 要為他卸甲。

顧昔已清醒許多, 揚臂阻止。

劇烈搏殺后, 刀傷穿破外甲, 嵌皮，卸甲后需得馬上臥榻靜養，不得出去染風, 以免引發暗疾。

親衛明白過來，將軍還有事為竟, 不能休息，只得為他拭外的傷口再上藥。

男人睜開了眼，面容略帶疲態，沉黑的眸卻銳利萬般。

“駱雄何在？”

駱雄胡子聳，回道：

“末將在。”

顧昔示意親衛，幾人搬來胡案，在案上鋪上一份空白的折本，為他研墨。

他提筆在折本上書寫，負傷的右手臂微微抖，落筆字跡卻穩如泰山。

一戰未歇，他就已在謀劃下一場進攻了。

沈今鸞不必過去看，就知道他在寫呈上元泓的折子。

顧昔自貶來北疆，已不是昔日那個翻手云雨，擁兵自重的柱國大將軍了。

唯有得元泓親下諭令，方可從北疆各州調兵。

“你準備攻打云州？”

沈今鸞沉默良久，看著他問道。

顧昔面上表如舊，舉止從容。

好像剛才在牙帳發生的生死對峙不過是一場幻覺。

他一筆一劃書寫，沒有抬頭看，淡聲道：

“鐵勒鳶與諸王子奪汗位，是奪回云州的良機。若等登上汗位，北狄平定，便是時不我與。”

北狄越是，越是分裂，于大魏便越是有利。

親衛們都以為在將軍對自己說話，連連點頭。

顧昔寫完折本，讓駱雄快馬加鞭，親手遞呈京都。一來一回，最多半月時間。算時機，應是分毫不差。

最后一名親衛給他上完傷藥，走出去照看正在爐上熬的湯藥。

屋只剩他一人獨坐。

沈今鸞繞過輿圖的橫案，往他側邊走了一步。翩飛的袖口拂過硯臺，片墨不沾。

“你急著奪下云州，還是為了要對付他吧。”

許是因為有傷在，顧昔坐著不，姿僵一般的拔。

他驀地低語了一句：

“當年，本該是我。”

沈今鸞不解其意，回眸他。

男人眼睫低垂，鬢邊一綹銀沒烏發之中，微芒閃。

“淳平十九年春，他本該從隴山衛休沐回京，換我值去領兵。”

“我請他替了我。因為……”

“因為，你要留京，向先帝去求那一道婚書。”沈今鸞接道。

話出口之時，也沒想到自己能記得那麼清楚，那麼快能出口。

初時并不知曉，也是后來做了皇后，偶爾聽到心腹調笑顧大將軍這一樁軼事，此刻突然想起那個時機，正好對得上。

顧昔垂眸，沉默了好一陣。

“當時，就該我領隴山衛去云州。”他喃喃道。

沈今鸞的面容一點點凝結冰，退一般的平靜，只淡淡笑了一聲：

“就算是你去了云州又如何，顧家的隴山衛也不會來援，我父兄還是會戰死，你，也會死在云州……”

“哪怕當初我就死在云州！……”顧昔雙眸抬起，厲如刀，聲音嘶啞。

也好過，如今兄弟鬩墻，他要被迫與那個教養了他十余年的大哥手。

沈今鸞怔了半晌，最后抬指，無形的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甲：

“顧大將軍要是死了，那我這一生豈不是太過無趣。”

父兄戰死，孤苦無依，斗倒顧家，與顧昔為敵，了當時活下去的唯一指。

好像唯有恨著他，才能長久地與他相連相伴。

說來奇怪，他一離京去了北疆，便病倒歸西。

沈今鸞歪了歪頭，著呆坐的男人：

“顧將軍可別這麼死了，我上哪再去找那麼好的刀？”

“當初在牙帳的那夜，是你教我的，思慮再多，不如手刃仇人來的痛快。”

“我志不變。”顧昔隨手抹去角殘留的淤，道，“我說過，我會把他的頭，供奉沈氏靈前。”

這一對兄弟，還真是兄友弟恭。兄長把阿弟傷這樣，阿弟滿腦子都是怎麼砍下兄長的頭顱。

沈今鸞攥了攥手心，卻聽他下一句道：

“因他之故，讓沈氏蒙冤十五載。到時，我會給天下人一個代。”

“可。”

沈今鸞斂了斂袖口，應得很快。

男人起眼皮，自回營后第一次直面向。

此去確認了沈霆川的死因，是他顧辭山為投敵做下的投名狀。對此表現得太過平靜。

沈今鸞注意到他的目，拂了拂鬢發，目都不曾一下。

時機難得，作為魂魄的時間更是迫。

只能開始步步為營，算計將來。這是從宮以后，養深刻在骨的慣，從沒有任何留給緒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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