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來了。為了救他召來數萬魂魄，遮天蔽日。為了他不肯去回轉世，只想陪在他邊。

說，要做他的妻子。

像做夢一般，十五年來的奢，在此刻轟然實現。

任是做夢，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場景。

縱然萬箭穿心，縱然戰至死，縱然一只腳已陷了地府。

他拖著這一尸，也想自私地抱住一回，再也不放手。

心頭那一狂喜漸漸湮滅下去，顧昔搖了搖頭，低聲道：

“將死之人，不敢誤你往生。”

當年在北疆得知的死訊，那種無力的痛苦和絕，十年來穿腸徹骨，風霜萬重，如夢魘一場。

明自由的小娘子不該被困在這樣的噩夢里，為一個死去的人掛念終生。

他不忍心。

男人面容蒼白，帶著幾分凜冽的凄惶。沈今鸞欺過去，一下子依偎進他的懷里。

“我時日無多，你不愿全我這個心愿嗎？”

“有一天，就做一天的夫妻，有一個時辰，就做一個時辰的夫妻……沈十一，想做顧九的妻子……”

已經疲力竭，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連帶著風里的花枝沒了依托，也在緩緩飄落。

一雙修長的手朝天張開，握住了落下來的春山桃枝。

顧昔鬢邊白發飄揚，手上筋骨微微凸起，腕間的紅線輕輕晃。

瀕死之際，他的軀其實早已沒了知覺，以驚人的力氣手接過桃枝，高大的形晃了一下才穩住。

雨水落在他泛著青灰的臉龐，跡斑駁流散，濃睫下清涌，空茫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不移。

渙散的雙眸里映著這一枝春山桃，不再跳的心中熱流奔騰。

一手的腥被雨水洗去，手執桃花枝。一如十五年前那個花樹下的年郎。

“紅線相牽，桃花為盟……”

炙熱翻涌的于鄭重端肅的神之下，顧昔抬眸，聲音嘶啞：

“當時既說了要做九日夫妻，一日，一個時辰，一刻，都不算白頭到老……”

天穹雷聲隆隆，云涌，像是打了上蒼，終于開始落雨，干凈的雨水洗刷地上紛的殺伐，流下似水的告白。

顧昔從甲胄里取出一犀角蠟燭。

力戰之后，早就斷兩截。因為浸滿了他的鮮，通赤紅。

正是一對喜燭。

他將這一對喜燭，置于地上，用火折子點燃著。

風雨加，燭火搖，風中搖曳的空魂魄再度生出了之軀。

一襲寡白羅，巧笑倩兮，目盼兮，在桃花雨里與他含笑相。

顧昔端詳著這一慘白的裳，還覺不夠，一把扯下一片染的襟，蓋在頭頂，作為紅蓋頭。

沈今鸞視線陷一片暗紅，子忽然一輕。

他已將打橫抱起，走出了荊棘叢，在一片空地下才緩緩放下，不舍得地上的跡弄臟的裳。

細雨迷濛，顧昔前袒，滿凝結的塊，斷尾的箭矢，撕裂的傷口，軀僵得不控制。

面上的溫卻無與倫比。

面對廣闊蒼穹，千里魂河，他攥的手，十指扣，一掀袍，牽著并肩跪下。

天穹的大霧，那是數萬亡魂眼見云州收復，大戰勝利，心愿已了，往忘川奔流而去。

亡魂之中，盡是當年北疆軍的將士，他們認識沈家十一娘，看著長大，縱使游離多年，亦不曾忘記。

眼見這對璧人，千萬亡魂紛紛都停了下來，靜靜觀見證這一場喜事。

“天地為，亡魂作證。顧昔，沈今鸞，今日結為夫妻。”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為夫妻。”

顧九牽著沈十一的手，兩頭的紅線纏繞在一起化作一，俯首叩拜。

一拜天地。

天地浩大，山河廣袤。千山風雪，百里桃花，皆為見證。

二拜高堂。

冥火搖搖，魂河生滅流，無聲道賀。春雨里的昔年故人亡魂，作為高堂，許了這一樁曠世姻緣。

夫妻對拜。

一地雨水，一地水，赤流河，恰似喜綢萬緞，紅燭千盞。

一人一鬼，朝著彼此拜下去。

顧九和沈十一終夫妻。

燭火熊熊燃燒，歡愉又苦痛地，晃不止。

顧昔俯首，額頭抵著的額頭，鼻尖輕的鼻尖。

在燭火里深深凝視的笑靨，像那個年得償所愿一般，癡癡笑了一聲。

而后，他趔趄一步，軀終是潰散一般，倒進了懷里。像是長久繃的弓弦，終于松懈下來。

下顎抵在了肩頭，高的鼻尖撞散了松挽的發髻，氣若游的鼻息噴灑在頸后，已不到熱氣。

沈今鸞閉了閉眼，輕聲笑道：

“多年前，你曾對我說過，想回錢塘，再聽聲。”

記得，顧昔自時起的心愿，就是回到錢塘，再聽一回聲。

后來，他因為舊案，因為顧家，一直沒能回去。

“從前，我一直想帶沈十一回故鄉，親眼看一回錢塘江。”

男人衰弱得吐息沉重，如線一般纏綿耳側：

“來世，還有今后的生生世世，你我回錢塘，看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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