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支隴山衛殲滅殘余的北狄軍,趕至荊棘叢林之時,天已大亮了。
隊伍里一直被人押著的賀毅悄悄斂起袍,遮住地上一雙燃盡的殘燭。
他認出來,那是犀角蠟燭。
“找到了,這一副麒麟甲是……”
一陣急促的兵甲聲傳來,荊棘叢中泥水飛濺。
一名隴山衛的士兵將拾起的半片麒麟紋的鎧甲遞上去。
“陛下,顧將軍怕是已經……”
高頭大馬之上,一只鑲繡山河蟠龍的袖口接過鐵甲:
“詭計多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天子親衛知帝王疑心深重,隨之轉向底下的賀三郎:
“你帶著我們在此地團團轉,你說的賀三郎,究竟在何?”
賀毅面不改,嗤笑一聲,凜然道:
“顧將軍既已戰死,賀三郎追隨他,怎麼獨活?”
一聲沉沉的低笑傳來,漫不經心地道:
“賀三郎,你以為朕蠢到看不出你和你姑母合謀,在蒙騙朕?”
見早已被天子識破,賀毅瞳孔猛,咬牙關道:
“我就是賀三郎,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但是陛下別忘了,我是北疆軍中校尉,北疆軍真相大白天下,我已非叛軍!”
賀三郎不屈地抬首,目一一搜啊過旁圍著的隴山衛將士,道:
“那麼多將士們看著呢,陛下難道要殺害忠軍之后,讓將士們寒心嗎?!”
十一娘臨去前,沒有忘記給他這一道保命符。
對帝王心了然指掌,料定元泓不會對他手,將話一字一句地教給過他。
賀毅此言一出,隴山衛將士心思各異,目復雜,竊竊私語。
事出無名,憑這一條加之罪要取一個剛平反的年軍士命,確實有失偏頗。
馬上那道目,始終若有若無地定在賀毅上,幾分惻惻,幾分舉重若輕。
“賀三郎,你比朕想的要聰明。只可惜,有一件事,你一直弄錯了。”
男人縱下馬,名貴的雪貂大氅淌過泥濘的荊棘叢,一步一步行至賀毅跟前。
他微微俯首,猛地手拗過年的手腕。
劇痛之下,賀毅想要起,卻已被天子親衛牢牢押住,摁進了泥水里。
男人居高臨下,撣去袖口濺了泥的金線,淡淡地道:
“朕要找的,從來不是賀三郎。”
“朕不過是要通過他,找回朕的皇后。”
天際,悶雷乍響。
……
雷聲隆隆,沈今鸞再度醒來的時候,周遭是漫無邊際的大霧,一片漆黑的永夜。
的腳下,是一片空曠森冷沼澤,倒影出虛無的魂魄,漣漪一般開又聚散。
茫茫之中,眼前忽然有了一星半點的火,幽綠猶如螢火,在指引往前。
沈今鸞魂魄飄,看到前面有一道人影。
是一手持幽綠火把,材傴僂的鬼差。
“敢問,這是何?”嘗試出聲。
“這里是地府啊。”
那個鬼差回頭看著,笑容可掬,指著遠一條浮的晶瑩帶,道:
“你看那一條河,就是忘川了。忘川里都是無法去回的殘魂,直到徹底消散。”
沈今鸞舉目去,忘川無盡奔流,兩岸是烈火般盛放的彼岸花。
這就是魂魄的歸宿了。
那鬼差見面容沉寂,手道:
“貴人莫慌,稍安勿躁,我們很快就到了。”
沈今鸞不由問道:
“你要帶我去哪兒?”
那鬼差畢恭畢敬地道:
“自是去地府,見判,批命之后,就能回轉世了。”
沈今鸞不解。為何得以回轉世,而不是化為殘魂,魂歸忘川?
鬼差領著進一道橫亙鬼界天地的石門。石門兩側,兩盞巨大的豆燈燃燒萬年鬼火,終歲不滅。
一舉步進石門,水一般的鬼差涌了過來。一見到,鬼差們紛紛退去兩側,空出一條道來,屈向一拜。
奇怪,這些鬼差為何對如此恭敬。
沈今鸞看到鬼差簇擁著一人,豹眼獅鼻,頭戴方冠,長須拖地。
那便是執掌凡人生死的判了。
判匆匆而來,蟒袍曳地,朝悠悠一拜道:
“下來遲。十年了,原是貴人終于魂歸我地府。”
“生前行善者,可來世富貴之命,生前作惡者,下到十八層地獄刑。”
沈今鸞想起生前為后,滿手腥,平靜地問道:
“那我要去哪一層地獄?”
那判濃眉一凜,躬再拜道:
“貴人在世上曾渡化了千萬亡魂,在我們地府可是功德無量!”
“你自是要再回,重新胎人世啊。”
沈今鸞遙忘川上,無數魂魄的點飛舞。
“既有萬千功德,我有一事請大人幫忙。”
“請借我生死簿一看。我要查一人魂魄下落。”
“這有何難。”判出手掌,掌心便憑空出現一本簿冊,道,“貴人要查何人?”
沈今鸞道:
“我的夫君,顧昔。”
判拇指一捻,那簿冊像是永遠翻不完,在眼前如浩瀚江河一般奔流不息。
“找到了。”只片刻,判一捋長須,念道。“顧昔,錢塘人氏,一歲京都,為顧家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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