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許弘存了嘗鮮的心思,但他最后并沒能喝到豆漿。因為第二天一早,好幾年沒下廚房的汪仙給他們準備了白粥和青團。
嵐城的青團分甜咸兩種,甜的是豆沙或白糖,咸的是酸菜筍丁或香蔥豬油。佳文小時候待在外婆家,每到清明就和子衿子琳幫外婆做青團。但做不吃,總覺得皮有怪味,配著餡料就更膩人。如今,大姨繼承了外婆的手藝,提前做好了就給們家送來。汪仙煎了幾個咸的當早餐,佳文夾了個到碗里,咬一口就后悔了:“媽。”
“吃掉。自己選的。”
大姨不像外婆,懶得用彩的小面點標記不同餡料。微微噘,許弘看一眼:“給我吧。”
“算了。”哪好意思。佳文想起上次去他兩個姨婆家回禮,老人一定要留他們吃點心。浸在醬油湯里的水鋪蛋,味道簡單卻鮮。可惜向來不喜蛋黃,既吃不完,又怕不吃完顯得沒禮貌,最后是許弘幫忙解決了剩下兩個。
佳文不想學老媽,吃到什麼不喜歡的,就皺眉咦一聲全塞給老爸。于是,囫圇吞掉,很快回房收拾東西。
知道許弘不是專門來陪的,昨晚他也再度跟確認,要不要去看看爺爺。當然要,老人離世多年,只有清明冬至有“看看”的時間,這個孫媳婦沒有不面的道理。
許弘的爺爺家在富世鎮附近的村莊,從嵐城出發要往東開一百公里。汪仙知道他們過去以后就直接回省城了,道別時拿了袋青團,非得往佳文手里塞:“你不吃弘吃,店里買的和自己做的不一樣。”
許弘了聲媽:“您有空和爸來省城住幾天,佳文月中的時候不忙,可以帶您去湖邊逛逛。”
“好,”汪仙點點頭,忙說,“你也讓你爸媽過來玩,你媽媽退休了,我上次問連麻將也不會打,讓找我,我教,這個數學老師肯定一學就會。”
佳文心知這是大空話,許弘卻鄭重答應:“好,我會跟提的。”
車子終于駛離。佳文坐在副駕,看著媽媽慢慢消失在視線里,不知怎麼,想起結婚那天,許弘在眾人的簇擁下抱著走向轎車,大姨作為吉祥婆婆,替舉著傘,讓大紅的傘面始終綻開在潔白的頭紗上方:“傻囡,別回頭,子衿子琳先陪你過去,我和你爸媽晚點再去酒店。”
說也奇怪,在哭嫁時憋不出眼淚,和爸媽擁抱時也只是沉默,可被大姨這麼一說,竟真真覺得自己不再是在父母后的小兒,而是被嫁出去,要去面對專屬于的人生了。
“姚佳文。”許弘出聲打斷了的回憶。轉頭看他:“干嘛。”
“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沒有啊,我怎麼會不想去。”調整坐姿,猜測大概是自己的反應讓他誤會了,“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古以來都是兒離家。以前還經常有收兒彩禮給兒子湊嫁妝的,現在經濟條件好了,倒慢慢形一加一等于三的風氣,愿意讓子組建一個獨立的家庭。所以,說到底,婚姻的本質是易,它的易形態是由經濟基礎決定的。”
照例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但這回,許弘沒有順著的話題延,只是建議:“我們買輛車吧。”
“?”
“這樣你回來也方便些。”
“不用。我以前也不常回來。”佳文打了個哈欠,“再說號牌都搖不到。”
“可以買新能源。”從省城過來也就兩百多公里,而且嵐城二三產業發達,遍地都是充電樁。
佳文依舊堅持:“不買,我不會開。”
“我開。”
“你開也有半天時間在路上,有這功夫還不如多睡會兒覺。何況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室友……哦不,房東了,”終于想起糾正他們的關系,“如果還要當我的司機,那我怎麼消得起。”
“所以你就是你說的易。”他忽然笑了下,但笑意消失的剎那卻顯得冷峻,“看來你是個很有守的生意人,不公平的買賣還不愿意做。”
佳文一時噎住。
許弘繼續開車,過了會兒,佳文打量他的神:“怎麼……你生氣了?”
“沒有。”
“我有哪句話說錯了,你告訴我。”
“真沒有,但你可以安靜會兒。”
“哦。”佳文應聲,心里卻嘟囔:男人果然都是騙子。昨晚還愿意跟東拉西扯呢,這會兒就嫌話多了。哼,什麼你可以回家,希你遠離委屈,看來只是說說。
不由得到煩悶:他們若是真心相,至能做到相隨意而不斤斤計較,但現在只是合伙經營,已如此敏,以后要真一分錢不賺靠他養著,估計緒和自由會更牽制。而等他厭倦了,變心了,風險遠超收益,的自斷后路就顯得愚蠢而短視。
許弘發現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沒敢過多打擾。然而他不出聲,佳文只當他是默認嫌煩。
又打了個哈欠,轉向窗外:出城的道路平坦而寬闊,沒有紛紛細雨的清明,桃紅柳綠,天朗氣清。
幾秒后,許弘幫那邊開了點窗,佳文側靠著座椅,只覺澄澈,心頭卻像開了半顆檸檬。
***
不知是車里廣播輕還是沒休息好,等到抵達村莊,佳文已然睡了過去。
許弘熄火,解開安全帶,拿出手機安靜地等。
昨晚和在臥室的小床上,蓋同一床被子,不知是張還是為了排遣張,全程說個不停。從小時候說到上學,從同桌說到鄰居,最后提起子衿,的表姐:“你知道嗎?我本來懷疑和王江濤只是逢場作戲,可是今天,帶我們去了醫院那邊,我覺得是認真了,那是以前住過的地方,一直無序,但一直熱鬧。好像并不介意和王江濤的經濟差距,反而在試著把他帶進自己的生活。”
他聽著的分析昏昏睡,卻越講越清醒。不得不承認,他大多數時候喜歡在他耳邊絮絮叨叨,有時又不喜歡,特別是關于一些他不進,無法發表意見的事——當然了,也許他也該反思,他并不像這樣關心的姐妹。
沒過多久,姚佳文睜眼醒來:“呀,抱歉,我睡著了。”
“睡著為什麼要抱歉。”許弘湊近,“氣消了?”
“……”眼睛,“我才沒有生氣。”
“那最好,”他學著剛才的樣子,“要是我有哪句話說錯了,你記得告訴我。”
“嗯,暫時沒有,但你可以安靜會兒。”
許弘輕輕笑出了聲。
***
佳文被他一笑,剛才的郁結也自行消散。許弘把車停在祠堂的空地上,帶著去了臨近田野的一片竹林。竹林深長著幾棵壯的樟樹,樹旁立著的就是許爺爺和許的墓碑。
碑前有不清香燒紙的痕跡,想來已經有親人來祭掃過。
遠一聲鞭炮響,驚起林中的鳥群。樟樹的枯葉撲簌簌往下落,佳文跟著許弘放下手中的白,側眼看他,他的神莊重而和。
佳文以為他要站很久,但不到一分鐘,他就說:“走吧。”
“啊?這麼快,我自我介紹還沒做完呢。”
許弘微愣,隨即笑了:“那我等你。”
隔了會兒,佳文再朝兩位老人淺淺鞠了一躬。林深徑幽,兩人沿著原路返回,腳下竹遍布,落葉沙沙作響。
終于走到出口,許弘說:“去田野里走走?”
“好啊。”佳文跟在他后,想起墓碑上刻著的“許晉清”和“方秀心”,“你爺爺的名字都很好聽。”
“嗯。我太公是個讀書人,家里也很有錢,他有七個子,我爺爺年紀最小。后來,我爺爺也有了五個子,我爸是唯一的男孩。”
“那你豈不是有很多親戚。”
“是有很多,小時候拍全家福,照片上有四十幾個人,但現在基本都不來往了。”
“為什麼。”
許弘不做瞞,長輩們大多早逝,小輩外出工作也搬離了村莊,只有小姑一家住在富世鎮上。幾年前小姑想讓兒子去他舅舅,也就是許耀的公司工作,卻被拒絕,兩家就鬧得不太愉快,如今只有住在省城附近的姑婆和表叔,逢年過節有幾句問候。
佳文不太明白:“可上次我看你爸爸對你表弟還關心的。”
“他一直這樣,對我媽那邊的親戚都很好,對自己這邊卻答不理。我媽說他嫌貧富,他也不否認,只是自從他們離了婚,我舅舅對他的態度也很差。”
“那肯定的。”佳文默了默,“那你爸爸和爺爺的關系好嗎?”
“一般。我爺爺是包辦婚姻,門當戶對的還算幸福,就打算給我爸也包辦了。但我爸不遂他們的意,也不想留在農村給他們養老,就跑去省城打工。”他看著,“我媽就是你說的自古以來的例外,認識我爸后沒有離家外嫁,是我爸了贅。”
“那你爺爺一定很生氣。”
“是,氣到生了場大病。后來是我媽把老人接去了城里的醫院,生了我之后,又讓我經常回鄉下待在他們邊。”
“你媽媽很通達理。”佳文好奇,“那為什麼會……”
“為什麼會和我爸離婚?”許弘想起許耀邊不斷的艷遇,“我爸自己創業后認識了很多人,他的心也大到了能裝下很多人,所以……就不怎麼珍惜原來的生活。”
佳文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曾經吵得很兇吧。”
“兇,有時候還手。我爸一上頭,抄起我的吉就往地上砸。”
佳文啊了一聲,許弘停下腳步。佳文看清他眼里的無奈,覺得這話題不好,也不安全,像是到他的傷心事。
于是只問:“你的吉他。你還會彈吉他?”
“會一點,很久沒彈了。”
“我還以為你這一雙好手會去彈鋼琴呢。”抓起他的右手,白皙、瘦削、手指修長。不管是啪啪啪打字,還是握著手機,握著方向盤,都能看神。
許弘反手握住:“我媽還真送我去學過,但我一坐在凳子上就想逃,沒慧。”
“那你怎麼接到的吉他?”
“我喜歡聽搖滾。”
佳文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想象不出他彈吉他的樣子,但是——“玩音樂的男生很酷。”
“無聊時打發時間而已,就像你畫畫。”
“但我畫畫不是因為無聊。”佳文想,不是在工作之余一點時間做喜歡的事,而是被工作瘋,想用線條和彩擺枯燥的數字,安自己有另一種活著的方式。
“許弘,”靠近他,覺得機會難得,“你跟我說了這麼多,我也給你說幾個笑話吧。”
“你說。”
于是這下變牽著他慢慢走:“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同桌特別喜歡畫畫。買了很多日本的漫畫書,還有那種三塊錢一盒的小紙,里面有各式各樣的人頭像。我看畫得好,就很羨慕,又怕被說模仿,就不畫人,只畫房子。
畫房子畫得多了,我就以為自己喜歡了,讀高中時想考建筑系,可是高一快讀完了才知道那些好院校的建筑系只收理科生,所以文理分班時我就選了理科。但其實我理特別差,包括之后兩年,考了無數次,單科從來都沒超過70分。”
許弘想起的大學:“但你高考發揮還不錯。”
“因為我的語文和英語把總分拉了上來,雖然離理想志愿差了很多。”
語氣悵然:“你發現沒有,我是一個完全不設長遠目標的人,就是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或是被別人刺激到了,就立馬去做,但前期沒有一點準備,事到臨頭就容易盲目。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試著糾錯,可是糾錯的本那麼高,我怕失業,怕爸媽覺得我沒出息,也怕自己一蹶不振反而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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