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一笑：“人家到底等了你多年，心思重些也是人之常。晉王明明疼孩子，還一直鰥，不肯續娶。為娘也相信，王爺待你一定是真心的。如今枝枝有了親兒，又有疼你的夫婿，阿娘便放心了。”

紀蘭芷噘，靠到盛氏的膝上，撒：“枝枝不喜歡聽阿娘說這種話，好似您放心了，就要舍下我一般。”

要帶著盛氏一塊兒去衢州，想和母親永遠生活在一起。

可盛氏卻一反常態，沒有接紀蘭芷的話。

紀蘭芷困地擡頭，盛氏含笑看來，還是如同往昔的和藹慈祥的眉眼。

盛氏輕輕了下兒的頭發，對道：“枝枝，這次衢州，阿娘不與你同往。”

紀蘭芷聽到說的話，心慌意，起坐直。

“是盛家有誰同阿娘說什麽了？別管那些碎子！衢州是王爺的封地，地方吏以他為主，論他最大，等我們到了衢州，便是一州之主，定無人敢說三道四，阿娘不必心有顧慮。”

盛氏搖搖頭，捧著乖的臉：“沒有人敢和我說什麽，我不願意去衢州，是有自己的理由。我好像從來沒有和枝枝說過，關于我家人的事。”

這是盛氏第一次用“我”來自稱，的份從來是掌家祖母、宗婦、侯夫人、嫡母。

紀蘭芷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一言不發，怔怔地聽著。

聽到盛氏說起生母。

盛氏的母親，是盛家老宗主第一任嫡妻，是商，并非名門貴。生母容貌標致，引得地方豪族宗子傾心，終一段佳話。但士族與民商終有區別，盛家宗子利用妻子家宅裏的錢財，在兵荒馬的當年，招兵買馬，保下全族，居中州後，便對妻子冷淡下來。

盛氏的生母也漸漸明白，的婚姻，無非是一場包裹的利益易罷了。丈夫對的新鮮過後，留下便是無窮盡的患。

盛氏的生母嫁高門，生活得并不好，被妯娌譏諷規矩，被婆母刁難出，最終郁郁寡歡，一病不起。

盛氏之所以陪嫁厚，并非盛家待多，全是行商的外祖家心疼外孫，兒死後，非但沒有把的嫁妝帶回本家，而是留給盛氏，作為外孫日後的陪嫁。

只是清瀾盛家自詡名門族，即便羨慕商賈的富庶，骨子裏還是士人的傲慢。父親瞧不起外祖家，等他如願以償續娶了第二任世家出的妻子後，盛氏也被父親著和外祖家斷了明面上的聯系，只敢私底下和外祖父通信聯系。

盛氏掌家有方，不得有外祖家的指點，可為了世家的面，也為了不讓人看輕母親的商出，一直謹言慎行，做一位可當各家豪族典範的、施淑姿的世家淑。

然而，一切在盛氏嫁建康侯府後，全都破滅了。不能生育，留下瑕疵，在侯府委曲求全，幾十年竭力在忍……直到紀蘭芷打破了的桎梏。

盛氏逃出來了。

發現，即便自己不能生育又如何？即便世人看輕商賈又如何？

在盛家做小伏低，盡心竭力討好後娘以及嫡妹，也換不來旁人的一點真心。

活得這麽苦了，為什麽還要迫害自己。

盛氏抱著紀蘭芷。

“我不會回盛家，我想去外祖家看看，我想見一見那些年邁的表兄弟、表姐妹。”

“我想接母親的産業，想將舍下的東西重新撿起來。”

“枝枝，這一次，阿娘想做自己。”

紀蘭芷心裏很難過，知道阿娘要舍下自己，可也打心眼裏為盛氏到高興。

盛氏不會再被人束縛，也不會再被清瀾盛家，或是建康侯府挾持，只要盛氏放下尊貴的貴份，有錢有閑，便能活得很幸福。

如此，紀蘭芷也就不會再為了保全母親，而做出任何不得已的犧牲。

盛氏放飛了自己，何嘗不是放飛紀蘭芷。

紀蘭芷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盛家的，只知道，看到謝藺的第一眼，眼淚就撲簌簌往下落。

謝藺看到妻子淚水漣漣的臉，心中一。

郎君高大如松柏，快步走來，他將紀蘭芷納懷中。

紀蘭芷猛地撞進一個充滿松木香味的懷抱，溫暖的，腦後溫的，無一不令放松心神。

“有誰欺負你了？”謝藺盡量放緩聲音，以和的語氣詢問紀蘭芷。

雖說盛家無人敢給晉王妃擺臉，但謝藺還是要以防萬一，問一句。紀蘭芷是他的妻子，辱，他必不會善罷甘休。

紀蘭芷聽出謝藺暗藏在溫話語裏的騰騰殺意，噗嗤一聲笑開。

小姑娘又哭又笑，鬧得謝藺困不已。

紀蘭芷牽著謝藺上車，今日太氣了，非要靠著二哥的手臂才肯講話。

紀蘭芷哭過，一雙眼睛紅得像是小兔子。

“沒有人欺負我。只是阿娘不跟我去衢州，也不回盛家，想一個人生活。我很可能會有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見不到阿娘了。”

謝藺明白原委，他心疼妻子，沒有說話。

寬大溫暖的手掌，覆在紀蘭芷埋向他膛的腦袋，輕輕地，逗貓似的。

紀蘭芷蹭了蹭謝藺的襟，任地把眼淚全部糊到二哥上。哭過以後，心裏覺得有一點沉悶、有一點輕松、也有一點釋然。

好像能放下很多東西，也意識到自己即將開始一段新的旅途。

不知不覺間，紀蘭芷被樓到了謝藺的懷裏，坐在他的膝上，乖巧地靠著。

紀蘭芷像是要和過往告別一般，對謝藺敞開心扉，告訴他許多關于小時候的事。

“姨娘死後，阿娘把我接到邊。總問我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其實我還記得。”

“我記得姨娘總盼著要個弟弟，我記得姨娘有時會抱著我，溫地喂我甜湯，有時候幫我洗澡看我不是個男孩兒就大發雷霆。那段日子，說好也不好，我怕阿娘傷心，從來沒有和母親提起過。”

“後來，我跟著阿娘。紀晚秋有的漂亮，我也有；紀晚秋有的珠花發帶，阿娘也會為我置辦。但我知道，我不是阿娘親生的兒，只是我的嫡母。我要乖巧、要懂事，要盡力讓阿娘的寵維持得久一點。”

“最開始的幾年，我很惶恐不安，我害怕什麽時候，阿娘會舍下我，就像姨娘不要我一樣。”

“我敬阿娘，卻不敢真正同親昵，我怕厭煩，怕覺得我沒規矩。”

“可是，阿娘主抱我、主我的頭，親自喂我吃喝。把我當親生兒一樣養育，我忽然不再害怕，也不會患得患失了。”

“二哥，可是阿娘走了，我沒有家人了。”

只是有點害怕。

和盛氏相依為命的那些年，雖然要護著母親，和柳姨娘母明爭暗鬥，但知道後有人，心裏很安定。

紀蘭芷從來沒有過誰能解救自己，踩上那些鋒銳荊棘，披荊斬棘，心甘願一路走下去，無非是心裏還惦念盛氏。

可是，母親走了。

這一次，回頭，後會不會變得空？

紀蘭芷踽踽獨行，很不安。

謝藺摟著妻子的手臂了，他托著紀蘭芷，聲安。

“別怕，往後有我。”

男人的聲音寒寂悅耳，如雨打青蓮，清微淡遠。

教人很安心。

紀蘭芷松了一口氣，有點困倦，竟在二哥的懷裏睡去。

這一次，夢裏闃然無聲。無憂無愁，什麽都沒夢到。

-

又過了三日，謝藺帶著新婚妻子一同進宮面聖。

乾寧帝雖然不滿意紀蘭芷的出，認為此配不上自己疼的親子，但看皇孫謝如琢和母親相融洽，紀蘭芷看著也是個溫順、月貌花容的標致子，和謝藺站在一塊兒，也是郎才貌。

他也算個縱容孩子的父親，便也沒說什麽了。

來宮裏的時候，謝藺提醒過紀蘭芷，他母親崔善伽的死，和周皇後不了幹系，興許皇後那邊會出言刁難。

紀蘭芷想著，再如何刁難，也不過是言辭上沾點便宜，早就領過各種風言風語，那些綿裏藏針的話落到上真是不痛不。

可惜，謝藺太過擔憂了，周皇後再蠢也不至于人前發難。

誇贊紀蘭芷貌，果真是娟好靜秀的世家閨秀。

還喊了謝如琢上前，賞下綢緞玉飾，作為對于兒媳婦的見面禮。

紀蘭芷和謝如琢在宮裏用了一碗喜粥才回了王府。

喜粥味道不錯，加了燉得爛的老頭、紅豆、松子、餞，紀蘭芷想著謝藺沒嘗到，還悄悄和送粥的宮人師，記下熬粥的方子，回王府的時候告訴家中廚子，命他好好鑽研，也煮出宮裏的味道。

宅裏的下人，即便是個燒火的小廝也大有來頭。

這個掌勺的沈廚子正是宮中廚的兒輩，一聽王妃被一碗粥忽悠過去，頓時起了抵抗父權的逆反心理，當天晚上捧著家族傳下的菜譜苦心鑽研，力求熬出讓王妃贊不絕口的粥品。

一連到月底，謝藺早食已經喝了十多天的粥了。

他實在不喜流食，隔天出門，上街拎了幾個羊馕餅回家。

紀蘭芷吃了一口，覺得不錯，又語重心長地對沈廚子道：“沈廚的廚藝高超，我自然是欽佩的，只是家中山珍海味吃膩了，偶爾市井小食也極為爽口。你不如也研究研究，這馕餅可有什麽改進之？”

紀蘭芷說這麽多，無非是不想出門買吃食，家裏的廚子會的越多，方便的不就是主子嗎？

聽到這話，剛研究出更味粥譜的沈廚子，忽覺天都塌了。

五月初的時候，三皇子李瑜以及四皇子李章平前後腳婚，皇帝賜下封旨冊書，李瑜被封為韓王，李章平封為燕王，彼此的封地都在遠離兵戈擾攘、阜民的江南一帶。

可以說，他們往後定是吃穿不愁，日子清閑散漫。

朝中吏議論紛紛。

有人覺得皇帝并不疼謝藺，不然為何要將他趕到貧瘠的邊城去？過了夏季，很快便是草木凋零的秋冬了，幾乎每年這個時候，北狄諸國部落為了搶奪資，渡過漫長的、摧折人心志的寒冬，都會舉兵南侵，滋擾邊城。

謝藺過去鎮守邊州，那便是每日都活得水深火熱，半點清閑都不得。

有人說，既然認了兒子便要盡其用，謝藺打過勝戰，既是文臣也是儒將，為時，忠心為君，派他鎮守邊關最合適不過。

臨近端午，五月底，謝藺便要啓程前往衢州。

離開之前，乾寧帝又召謝藺宮，將封地衛所募兵遣將的軍權符信到謝藺手中。若有戎狄擾邊，謝藺為親王，可調遣治下軍所，領兵應敵。

謝藺真正得到兵馬實權，朝中文武百皆是側目，喧嘩不止。

就連周皇後都有些坐不住了。

但仔細想想，謝藺不過是能調一個貧州的軍馬，哪個地方世家沒有私下豢養私兵？就連他們關南周家也以服侍家主為由，廣攬親衛豪奴，謝藺實在不為懼。

周皇後定下心神，也安嫡長子，切莫打草驚蛇。至乾寧帝肯把這些得力的兒子趕去封地，那麽他的儲君之位便很穩固，切莫因一時急躁而喪失君心。

朝中不休，紀蘭芷卻沒有被那些事驚擾到毫。

前往邊城的箱籠行李都已經打點好了，紀蘭芷親自去看了幾眼，確定沒有疏後，終于放下心了。

幾天後，盛氏和紀蘭芷道別，前往外祖所在的柳州。

盛家人攔不住盛氏，又不敢為難這位朝廷命婦，只能任離開。

紀蘭芷抱了抱母親，謝如琢也和外祖母鄭重道別。

盛氏看著眼睛紅紅的兒，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不見枝枝了，等為娘待夠了，也會空來探枝枝的。”

紀蘭芷和盛氏拉鈎：“一言為定，每年還要往衢州多多送信。”

盛氏 點點頭。

送走了母親，紀蘭芷和二哥他們回了家。

這兩日便是端午節了。

紀蘭芷聽說艾葉能祛除邪祟與災厄，命下人把整座王府都熏了個遍。

謝藺和謝如琢每日下午都要在書房看書，謝如琢年滿七歲，已經要開始在父親的監督下，每日練習弓馬，打拳習武，多多強健了。

紀蘭芷看不得孩子吃苦頭，索不管父子兩人，只看著仆婦們抱著香糖果子、木瓜、艾葉花卉，來來往往地奔波，籌備節禮。

紀蘭芷發了一會兒呆，心裏想著另外一樁事。

最終，還是走向書房，打攪正在練字看書的一對父子。

“二哥，如琢。”

父子兩人放下筆墨，困看來。

紀蘭芷咬了一下，好奇地問：“今年粽子，你們吃甜口還是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