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紀蘭芷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的指骨抓著謝藺的襟, 指尖繃，泛起青白。

謝藺被拽得只能低頭，男人冰冷的額頭輕輕抵上紀蘭芷的發頂, 孩兒的烏發，暗香拂拂。

紀蘭芷忍住哭腔, 小聲罵他：“你是騙子……”

謝藺聽得角輕揚, 莫名笑了下。他無奈地握住孩兒的手，溫抓下。

謝藺道：“你先躲到安全的地方, 我與清格勒還有一些舊賬需要清算。”

紀蘭芷自然知道清格勒追上來了，此地不宜久留。

紀蘭芷焦急地問：“二哥不和我一起逃跑嗎？”

謝藺搖頭。

兩人奔逃的話，紀蘭芷會有危險, 必須在這裏解決了清格勒。

謝藺一手執著纖薄泛的長劍, 一手托住紀蘭芷的骨，將抱起。

謝藺的戰馬早已追來，健馬噴了一下鼻子，似乎對謝藺棄馬一事到不滿。

但很快, 通人的馬駒屈膝躬，俯跪至謝藺的面前, 聽他差遣。

謝藺把小妻子抱上馬背, 拍了拍馬脖子, 示意坐騎起。

就這般，紀蘭芷被戰馬穩穩當當地馱了起來。

謝藺：“送王妃回軍營, 我稍後就來。”

他話語剛落，紀蘭芷立馬抓了韁繩，大聲反駁：“我不走！”

紀蘭芷低頭, 迎上夫君不容分說的苛責目，放低了聲音, 怯怯地道：“我怕我走了，再也見不到二哥了……”

真要死，那就死在一起。

不想走。

幾乎是瞬間，謝藺想到分別前夜的紀蘭芷。

那樣小的孩兒，卻能流那麽多眼淚，能生出那麽大力氣，抓住他，執拗地不讓他離開。

謝藺騙過紀蘭芷一次，不會再騙。

謝藺眸，他沒有再趕紀蘭芷。

謝藺只是搡了一下健馬，將一人一馬推遠。

謝藺：“既如此，那你就待在我後。”

夜風寒峭，吹得謝藺暗金的擺游弋，布料獵獵翻湧，好似浪。

他後肩與腰背均是傷疤，片的跡幹涸，織陷進骨裏。無數斑駁的與縱橫的傷痕，塑造了昂藏八尺的郎君。

謝藺護在紀蘭芷面前，墨發如蛇狂舞，袖中劍鋒薄粼粼，他的背影高大拔，巋然如山。

紀蘭芷側頭去，只覺得有謝藺在邊，極安全，再也沒有害怕的事。

遠，清格勒看著夫妻恩的一幕戲，不由發笑。

他對漢語知之甚，聽不懂謝藺說的話，只能用胡語發問：“我記得你們中原有一個詞形容得特別切，什麽‘苦命鴛鴦’，你們知道自己即將死在我的刀下，所以剛才是在互訴衷腸，約定下輩子還要為夫妻嗎？”

謝藺沒有被清格勒的挑釁激怒，他眸淡漠，問：“清格勒，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死裏逃生的嗎？”

清格勒嗤笑一聲，目寒冷。

“無非是一些臭蟲助你逃生，等我凱旋回帳時，定會親手把那些小蟲子逐一揪出來，再將他們碎萬段……我不會放過任何背叛我的人。”

謝藺轉了一下腕骨，走近清格勒，“依我之見，你恐怕沒有回營的機會了。”

這句話分明是說，清格勒會命喪戰場，死在他的劍下。

清格勒第一次被謝藺挑釁，他眼中戾氣橫生，指骨微，他不能忍昨日還像一條狗一樣重傷在地的男人，今天死裏逃生，還有力氣站在戰場上，和他囂。

“你算什麽東西？藺，你竟有膽子對我說這種話。我看你是分不清狀況，我麾下有八萬大軍，全是驍勇善戰的部落勇士，碾死你們漢軍，就跟打殺沙鼠一樣簡單！看在天的面子上，我本想賜你一全，可你不爭氣，如今求饒可太遲了！”

清格勒起了殺心。

他拉弓搭箭，臂骨施力，手中的黑羽箭矢在一勾一松間，連珠出。

箭矢來勢洶洶，劃開雪絮漫天的冬夜，與空氣出刺耳的呼嘯。

箭鏃迎面刺來，風聲怒號。紀蘭芷害怕謝藺傷，幾乎失聲驚。

倒是謝藺早有防備，他不過腕骨輕擰出一圈劍花，劍刃舞速度極快，眼花繚，與黑羽箭當空相撞，霎那間火花迸。

電火石間，那一套雷霆箭陣，被謝藺迅疾如風的劍招輕松化解。

清格勒看謝藺殺招并出，這才意識到，謝藺降時使出的武功，其實只是九牛一，他故意藏巧于拙，僅僅是想讓清格勒放松警惕，讓清格勒以為，他一個漢人再能耐，也絕不可能打得過馬背上長大的強壯狄人。

如今看來，謝藺的狡猾與深沉城府，分明是齊國漢人之最。

是清格勒輕敵了。

清格勒深知，他騎在馬背，若是戰馬下盤遇襲，健馬揚蹄側翻，他為了防止摔地，定會出破綻，這樣的局勢對清格勒來說極為不利。

為了徒手制服謝藺，清格勒選擇棄馬落地，他手持彎刀，打算以搏。

清格勒雖是份尊貴的北狄王子，但他的驍勇善戰是所有狄人有目共睹的事實。

清格勒多年來在軍營裏和勇士們搏鬥，也從無敗績，唯有實力超群，才能制那群野心的軍將。

清格勒對自己的力量很有信心，他定能在紀蘭芷面前殺死謝藺。

清格勒吻了一下刀背，角揚起詭的笑弧。

“藺，你恐怕還不知道吧？你的國家早就背叛你了，你的大皇兄一心想置你于死地，衢州必破！沒有援軍會來幫你，沒有人能救你于水火，就算你今日多了幾萬兵將，也遠遠不是我麾下八萬鐵騎的對手！藺，你不過是垂死掙紮！”

清格勒想，謝藺還是有點能耐的，否則怎會有兵卒願意主投奔衢州，幫他敵。可是，那麽點人數，對敵他們北狄，無疑是蚍蜉撼樹，以卵擊石，漢軍贏不了。

自此，謝藺也明白了，周皇後為了殺他，竟敢勾結外敵。謀權謀到敵我不分，也是悲哀。

謝藺沒有心多想關南周家的事，他的睫羽低垂，目落于手中長劍。

謝藺橫劍在前，雪粒子撲滿他烏黑的鬢角，劍反，照出他一雙狹長的丹眼，眸幽冷，漆若點墨。

謝藺：“清格勒，你說錯了。便是我等只有五萬軍將，也足以制服你八萬兵。”

清格勒哈哈大笑：“簡直狂妄！”

謝藺擡眸，手挽劍花，布下殺陣。

他道——

“狄兵和漢軍終究不同，狄兵逐水草而居，駐平原而宿，食并不依賴土地耕種，也沒有建城長居的習慣。可漢人一日三餐都依賴農作，千百年來一直守國土長居。若遇侵城外敵，狄兵不會負隅頑抗，如遇戰敗，必保全戰力，迅速後撤……”

“可漢軍不同，漢人視土地為命，便是死國破，亦不肯棄山河，衢州會贏。”

“而今日，有我妻子在旁觀戰，我必不能輸。”

謝藺縹緲，劍。他沒有太多廢話，毅然持劍，沖殺上前。男人的姿翩若驚鴻，步履如風，轉瞬間融漫天飛雪。

清格勒聽懂了謝藺的話。

若是狄兵死傷慘重，他們沒有什麽誓死守衛汗國榮的想法，那些部落聯軍很可能後撤逃跑。可是漢軍不同，這些漢人是瘋子，他們為了守城、保住家國榮耀，什麽都做得出來，即便和外敵同歸于盡，他們也不會退。

清格勒第一次覺得漢人原來這般難纏。

他輕嗤一聲：“就憑你？”

話音剛落，謝藺已然縱騰躍而來。

薄刃出鞘，男人鋒利的劍刃揮向清格勒的頰側，帶著勢不可擋的銳氣。

即便清格勒旋躲開，還是被謝藺躡影追風的劍氣割去一縷辮發。

清格勒的額前卷發散開，脖頸上布滿熱汗，他落了下乘，心中窩火。

清格勒持刀，猛然朝謝藺的肩背砍來，落刀的力道千鈞。比起花招繁雜的劍招，顯然清格勒的刀法更為強悍有力。

然而謝藺并非耍花腔的花架子，便是清格勒橫刀劈砍，勢不可擋，謝藺也能憑借敏捷的輕功，輕巧避開。

只是，他本就過一次.殺，雖說沒有被刀剁去手腳，但謝藺騰躲刀的空隙，舒展，牽扯傷勢，幾乎是瞬間，後背又漫上一層漸濃的。

他了重傷，步履蹣跚。

清格勒能看出謝藺的力不從心，再拖延下去，謝藺必敗！

可謝藺似乎不覺痛，他的眼神清淩，手中長劍飛掠而去，又是風激電駭的一劍，冷不防刺向清格勒的膝骨。

他本意是攻擊清格勒下盤，速戰速決殺了清格勒。

然而清格勒早看出謝藺的意圖，他無非是怕自己失倒下，害得紀蘭芷擄，所以不再采取防姿態，選擇強攻。

謝藺快撐不住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清格勒分外得意，他故意出破綻，謝藺躬刺向骨。

就在謝藺屈膝的一瞬間，清格勒屈起手肘，朝謝藺傷痕累累的脊背，猛擊而下。

砰的一聲巨響，狄人強的臂力幾乎震斷了謝藺幾肋骨。

謝藺突然遇襲，他噴出一口霧，膝蓋埋進雪裏。他以劍為杖，拼命強撐，才不至于讓搖搖墜的落地。

謝藺傷痕累累，隨時會倒下。他不敢倒地，翻走，卻被清格勒連招轉來的彎刀刺中肩骨。

長刀死死卡在骨骼的隙之中，氣彌散，傷口深可見骨。

若謝藺還敢掙紮，他的左臂必被清格勒的長刀卸下！

果然，謝藺還知自保，他沒有輕舉妄。

清格勒最喜玩弄獵，可今日他不敢戰，怕謝藺還有翻盤的機會。

清格勒乘勝追擊，欺近謝藺的後背，他將嵌進骨頭裏的彎刀拔出，順勢旋上謝藺的脖頸。

寒銳的刀鋒破開皮，謝藺的頭見，珠溢開。

清格勒興地大笑。

可沒等他戮下謝藺的頭顱，清格勒的腰腹忽然傳來一陣摧折人心志的劇烈痛。

清格勒的溫漸漸流失，他手中彎刀松力，就此哐當一聲落地。

清格勒難以置信地低頭，卻看到謝藺早已反手將一把長劍著自己的腰側，從前刺出，盡沒清格勒的腹部……

清格勒瞠目結舌，他怎麽也沒想到，謝藺會故意暴最為脆弱的脖頸，清格勒下死手，再將長劍刺進他的肚子。

謝藺分明知道，狄人的狩獵技巧都是和草原野狼學的，最喜屠戮獵的頸。

他是故意投其所好……

可謝藺只要慢上那麽一步，死的人就是他啊。

“你這個瘋子……”清格勒角溢，嚨漸漸出不了聲，“你怎麽……敢賭的。”

謝藺卻沒有回答他的話，他忍頸上破皮的痛，琳瑯腕骨一擰，轉出劍花，剮去清格勒的五髒肺腑。

清格勒氣息減弱，他的盡失，終于閉眼，高大的軀轟然倒地，被厚厚白雪淹沒。

謝藺贏了。

這一次，他在小妻子面前，沒有輸。

謝藺回頭，看了紀蘭芷一眼。

他想說些什麽，可手骨已經麻木。

一滴又一滴的，順著他白皙修長的手，落到了皚皚厚雪中。

他累到幾乎睜不開眼了。

這一場打鬥，謝藺贏得驚險，紀蘭芷心驚跳，不敢打擾，生怕拖二哥後。

看到清格勒死去，紀蘭芷才如釋重負一般，長籲一口氣。

翻下馬，朝遠跪地的謝藺，狂奔而去。

紀蘭芷為了跑得快一點，解開了上銀粼粼的戰甲，摘下護項，扯下護膊與甲……

紀蘭芷只穿著一紅的袍追逐風雪，迎著細碎的雪粒子，不畏凜冬，奔向的大英雄。

紀蘭芷屈膝，一下向雪地裏的謝藺。

撲到他的懷裏，摟住二哥的窄腰。

塵埃落定，紀蘭芷的眼睛發燙，鼻子很酸。

心裏泛起委屈，輕聲喊他：“二哥，我好想你。”

紀蘭芷像一只流浪許久的小貓，輕輕挨蹭著主人。

本該手擁住紀蘭芷的男人，不知為何，這一回遲遲沒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