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遠嫁北京，妻子看來是早就盤算好了，這三室一廳橫豎是空著兩間，侄子帶著侄媳婦正好住進來。未來也許還要在這里生孩子，幫他們帶孩子，助他們在城里扎，無窮無盡沒完沒了。這張家，吃定了他生的是獨生，一早就盤算好了要吃他絕戶呢。而妻子帶頭吃起，吃得興高采烈，吃得鮮順著角往下滴。這哪里是妻子，這是不知哪里來的吸鬼呢。難道未來他要拿著退休金，繼續供養這一家子麼？夠了，真的是夠了！

林志民凌厲地瞪視著妻子，重復了一句：“我要和你離婚。”

雪華著：“這個歲數了離什麼婚？”

林志民冷笑一聲：“八十還有離婚的呢，五十算什麼？”

他拿起手機，穿上鞋要出門，雪華急了，拉著他的服：“一大早的你什麼瘋？別走，咱們好好談一談。”

林志民一甩，道：“你不是說錢是借給你哥的麼？把錢要回來再談。”

雪華道：“宇翔結婚時錢全花了，他們拿什麼還？”

林志民道：“要不回來，我們就離婚。你給我收拾行李滾出去，上哪兒上哪兒。”

再怎麼吵架，這話也過頭了。

雪華轟地一下往臉上涌：“這是我家，你憑什麼趕我走？”

林志民冷笑道：“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房，和你有什麼關系？”

“婚后財產，夫妻平分。”

“我父母留囑了，這房只單獨贈與我，和你沒有一點兒關系。我也留囑了，我要是比你先死，我名下全部財產都留給我閨，你侄子再也別想從我林家撈走一。”

雪華驚呆了，模糊想起十年前還在世的公婆把房過戶給他們的細節。當時林志民自己去房管局辦的過戶手續，房產證拿回來一看，只有他的名字。雖然不快，但又一想，夫妻婚后財產共有，丈夫的就是的，也沒區別，于是不再計較。沒想到公婆居然早早生出戒備心，也許對娘家這一系列作早已落在人家眼里，所以不聲做了財產防火墻。

雪華聲音已頹然，還在做垂死掙扎：“我不信，你給我看囑。”

“兩份囑我都放林越那里了。”

雪華的心又涼了一分，難道兒也早早和爺爺爸爸結同盟，默默地防范著這個媽媽嗎？兒向來和親近，怎麼從來沒有提過這個事呢？見臉遲疑不定，林志民道：“我警告你，不要去問，要鬧也要等到結婚之后。”

雪華冷笑道：“你倒是特別為兒著想了，那為什麼不等到結婚后再來我呢？”

“因為你先我，要把你侄子夫妻往我家領，我實在忍無可忍了。”

林志民出門，臨走前丟下一句，聲音有些傷：“張雪華，到底哪個才是你的家？是你的娘家還是我們這個小家？這輩子你想清楚過沒有？”

林志民走了，屋里一片死寂。雪華呆坐在沙發上，頃起，機械地挪步子走到廚房，下意識地打開水龍頭，洗著碗。盤碗叮當，潺潺水流冰涼，這鮮活的使從巨大沖擊的麻木中復蘇過來。這當然是的家，尤其廚房，是一個家的靈魂。常年盤踞于這靈魂高地，一道道炒出充滿鍋氣的菜，一盤盤端給丈夫和兒吃，再把碗盤一個個收拾好，整整齊齊地豎立在消毒碗柜里。多年了，這些家務爛于心，甚至都不用過腦子，手腳就能自一不茍地完這一流程。笑話，一個家沒有個主婦，還什麼家？兒遠嫁，丈夫五十五歲了，不想要這個家？和賭氣罷了。

雪華底氣足了一些，可走出廚房，又遲疑了，環視著這一塵不染的屋子。這是誰的家？原來“家”的含義，不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傾注心的建設和維護，洗、、收納、采買、燒制，而是大紅本的“房產證”，但那上面并沒有“張雪華”三個字。背后再度掠出一層汗，天哪，這居然是丈夫一個人的家？婚姻好，丈夫的當然就是的；婚姻不好，可就是徹頭徹尾的外人。至親至疏夫妻，古人果然沒有說錯。

雪華悲從中來，一層恥辱厚厚地在臉上，慌地在屋里四顧，也不知自己想找些什麼。坐到沙發上發怔，手無意識地拿起小靠枕，又放下，手到手機，找到兒微信，又立刻按掉，另去搜尋通訊錄上一個個的名字。當了多年主婦，早沒什麼朋友，這通訊錄上的許多人已不聯系，大家互為旁觀者，每日在朋友圈瞻仰彼此的生活風采……母親八十多歲了，本不會用手機，沒有微信。再說了，也不可能和娘家人說這些事。丈夫問到底哪個才是的家，突然意識到，娘家這個家，提供不了哪怕是神上的藉。因為幾十年來一貫是強者，是從農村走出來定居城市的功者、老板娘，哪有弱者向強者提供幫助的道理？

真奇怪，就在半個小時之前，這個家還是溫馨的避風港，由領導的桃花源，此時目所及之，卻樁樁件件著陌生，了即將被驅逐出境的賤民。沙發旁那盆綠蘿綠油油，雪華想著自己每天都心拭著片片葉子的認真勁兒，“你給我收拾行李滾出去”這句話炸在耳畔，倏地站起。

再也不能在這屋里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