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闖雖也疲憊，神卻很好，笑地看著林越，問：“怎麼？三個小時就把你累垮了？”

林越心想你天天睡得香吃得好，好幾個保健師在家里幫你復健，我又出差又加班，還要直播三小時，能一樣嗎？扯扯角，連笑都沒有力氣了。

王闖打量著林越，眼神非常復雜，是贊許，又像是憐惜這麼辛苦，點著頭，若有所思道：“林越，嗯，很不錯。”

寧卓坐在對面，察言觀，道：“要是沒事，先回去休息吧，你已經連續加班三個月了。”

王闖發話：“回去休息吧。”

林越道謝，起。知道王闖還要帶著寧卓和幾個高管去慶賀二次直播單，寧卓在不久前也暗示過，二次直播功后，他將向老太太申請把林越提升為總監，并再次加薪。應該和王闖和高管們走得更近些，但現在只想回到家，好好睡一覺。

林越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連晚飯都沒吃。雪華沒，知道兒累得太狠了。這幾個月有好幾次都林越不然別干算了，這麼干下去得過勞死，林越安，這一次是特殊任務，以后產品再怎麼調整，也不會像這次這麼難了。雪華知道兒不可能不干，就像自己特別珍惜家政這份工作一樣。工作是們在北京的立足點，沒有工作，們就如浮萍一樣，在北京四漂流。雪華只能盡可能地出時間，為兒心燉好湯，炒好菜，讓下班后回到家熱一熱就能吃。

林越這一覺睡到第二天，睜開眼，已是早晨七點。晨清澈，的腦子也一片清明。這場酣睡像大雨，洗去疲憊的污塵，恍如隔世，也許人升級打怪功后，都會有這種覺。到自豪，又頂住了一次淬煉。從今往后，無論多重、多急、多難的工作，都難不倒。甚至對王闖升起一份激之，要不是王闖拿著鞭子疾言厲地在后面著，怎麼知道自己居然有這麼巨大的潛能？下一秒，又笑話自己，這可是斯德哥爾綜合征罷？

雪華已備下盛早餐，昨晚沒吃飯，林越壞了，雪華看著狼吞虎咽，又心疼又欣。睡夠了的林越臉上去那層萎靡的灰，神也不復沉重焦慮，眉頭舒展了些。問起爸爸的況，雪華說不要擔心，他正吃著你們的藥膳預制菜呢。林越咽下粥，笑了，原來媽媽是有點惡趣味在上的。

雪華道：“你們那說明書上可白紙黑字寫著呢，薏仁豬肚湯、蟲草百合鴨湯，養胃健脾。”

雪華避重就輕，但林越還是知道了媽媽這不回頭的決心。終于放棄勸他們重歸于好的念頭了，媽媽勸不和許子軒和好，為什麼這麼自負，一定要說服媽媽呢？可能潛意識里有鄙視鏈吧，認為老年人的自尊沒有年輕人的自尊重要。爸爸曾經對“都這個歲數了”這句話反應非常激烈，可見自己對父母也不夠了解。也許媽媽開始在北京的生活，像爸爸當初策馬奔騰，要抓住夕最后一抹余暉。

林越去上班，走在路上腳步輕松，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明麗可。失婚了沒錯，但事業蒸蒸日上。原來想和世界產生深度連接，不用通過男人這個中間商。

林越來到公司，同事們都在告訴，第二批貨有多熱銷，客服部門又接電話接到手，跟著抱怨也許馬上又得出差了。林越并不怕，其實還是沒徹底休息過來，三個月的過勞應該要用三個月的休息才能彌補，但奔波在路上讓到充實。再說寧卓已經答應要給爭取升職加薪了，照自己這個努力程度，沒準兒再過幾年，就能在現在這個小區付個小房的首付。走路就能上班的小房，和媽媽可以安心居住的小房……正心馳神往，寧卓在微信上去他的辦公室。

來到辦公室，坐到寧卓對面，他卻遲遲不說話，林越覺得奇怪，難道王闖又布置下什麼超高難度的任務了嗎？一陣畏懼，但又立刻想，有多累，寧卓就有多累，只會更累，為什麼他就從來沒有這樣的畏難緒呢？不要怕，只要在他的領導下，和他并肩作戰，多難也不怕。

林越等著，寧卓卻沉著，遲遲不開口。又微垂下眼，看著桌邊的筆筒。一種遙遠的不祥預地升上心頭，林越漸漸悟到什麼，強撐著。

“寧總，有什麼事兒您可以直說。”

寧卓抬頭，很快道：“你被辭退了。”他說得這麼快，像是如果不這麼快，這話他就說不完，會中途放棄。他說完，眼神直視著，一秒，兩秒……他要挑戰自己，越無，越能就偉業。但終究修為還不夠，在第三秒鐘時敗給良心，眼神微微移開，再次看著桌上的筆筒。

林越看著他，那張幾天前還在說要為爭取升職到總監，是大意了，媽媽轉告過許子軒的話，王家人早就把他們的過從甚看在眼里。王闖怕影響二次直播，才一直忍到現在。終于明白王闖昨天為何看的眼神如此復雜了，誰戲耍這樣一個工作到快過勞死的可憐人，心里不翻起點波瀾呢？

林越想質問，想痛罵，想哭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寧卓垂著頭去看自己的手，他要用這樣無助的姿態讓知道，他也做不了主，其實他什麼都做不了主，他和王旭一樣，只是王闖手里的一顆棋子而已。

他來上班，剛坐下，王闖打電話告訴他，把林越開掉，如薇不想再在公司見到這個人。寧卓愕然，問為什麼，隨即又意識到為什麼，慌解釋說只是欣賞的才干，能為公司所用，他們之間清清白白。他剛說了兩句，王闖就打斷說不用再解釋。他掙扎著，又說可不可以讓人力和談。王闖說不，如薇要你親口把開掉。

王如薇不直接和他說，是不想和他吵架，從前他們就為這類事吵過，這陣子在家也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知道他怕王闖，這個中間商說話不一定好使。王闖和他講，他便屁都不敢放一個。王旭走了，那個擋在他和王闖母中間的人走了，他終于要直面這個事實：他的日子難過，其實和王旭無關。

林越瞪著寧卓，他那天還說，他歷來是我本位思考，任何人也別想永遠拿他，這是他太過自負了。王闖一個眼神，就能把他打回原形。又或者，他的確是我本位思考，涉及到尊嚴時，他會揮拳頭，但開除，并不影響他的尊嚴分毫。算什麼東西？他曾以大哥、人生導師、保護者自居，如今看來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太孤獨了，一直以為的那種默契，即使刨去一點點曖昧的分，由戰友般的誼和同為凰的野心與痛苦構的默契，原來從不曾存在。此刻，那天在王家別墅他開車疾馳離開時的屈辱又升上心頭了。以為是誰？被驅逐，也許正是一直自作多要付的代價。

該怎麼追問為什麼，為什麼開除呢？人們以為他們有私，他們什麼都沒有發生，但私又分明在心底，不算枉擔虛名。無辜，又非無辜。王闖母的嗅覺真敏銳，早該離開。

好孤獨，這種覺，那天離開許子軒家的時候也有。但想想當時自己是怎麼干的吧，平靜地收拾著東西，著脊背拉起行李箱離開，一點也不曾失態。是的，可以做到這一點。當天可以，現在依然可以。

林越道：“人力已經知道了吧？”

寧卓微微點頭。

林越道：“好的，我這就去辦離職手續。”

寧卓道：“我和人力說的是你主辭職，不過該給的補償金還是會給你。”這是他能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林越點點頭，起離開。如此鎮定，為自己而驕傲。直的背甚至一直到走出公司大樓的門，走在大街上，走進小區，都不曾松懈。不只是為了讓寧卓和公司的人看看有多堅強，整條街，甚至整個北京，都不能看到的狼狽。

雪華還在家里忙忙碌碌地燉，炒菜。把這些東西備好，兒回來熱一熱就可以吃了。正忙著，卻見林越回來了，手里提著兩個大塑料袋。還以為林越又要出差呢，從廚房走出來，里埋怨著說“你們公司真把你當大牲口使了”，一出來卻見林越頹敗的神，意識到不對，再看看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裝著杯子、剪刀、紙巾、一小盆綠植，還有若干本子、書、大文夾等等品。雪華再沒有在職場上待過，也知道這是離職了，才會從工位上帶回來的東西。

林越放下東西，此刻才泄下那口氣，癱倒在沙發上，半晌開始哭，越哭越傷心，無聲地哭。在“王家菜”集團待了八年，八年，足夠一個人和一家公司之間長出，離別時要撕扯這，誰能不痛？更何況心中還有難言之。

雪華坐在邊，也覺得難過，又釋然。等到林越漸漸緩過勁來，安道：“離開是對的，再待下去，對你只有壞。”

林越紅著鼻頭，醒著鼻涕，仍在泣著。

“你不要再騙自己了，你喜歡寧卓。但你不能喜歡他，他也不會喜歡你。”

這句話讓再度失控，的眼淚是因為離開公司而流的麼？就在公司宣布預制菜改革之前，難道沒有數次想跳槽的念頭嗎？假如沒有寧卓這個事，會這麼難過嗎？為什麼這個人要這樣出現，把原本一樁簡單的事搞得這麼復雜呢？

更加可恨的是，他們之間其實什麼也沒有。寧卓對的確是親近了些，但那全部是因為工作，想想吧，從共事以來到現在，他有說過任何一句涉及對的之類的話嗎？沒有，一句也沒有，所以其實只是單方面在心底用力過度地對他。

林越醒著鼻子，對雪華道：“你到底在發什麼神經啊……三番兩次地說我喜歡寧卓，我本從來沒有喜歡過他。誰突然被辭退不會哭呢？不要在這里猜好不好？”

雪華將信將疑：“真的嗎？”

打死也不能承認，不能。這既然是難言之，就讓它死在心底，永不見。林越吼道：“當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