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蓬雖是野菜,但大米磨米費時費力,里面活餡的白糖更是稀罕。也只有偶然遇上村里紅白事酒席上才能一吃。”幕僚回話,他在做流民之前是名秀才,家境雖比尋常農戶好,可也只是食無憂。
“那你若是窗外的百姓,會怎樣?”太子殿下聲音仍舊平靜。
雖然語氣平靜無波,但親近的幾個人能猜測出太子殿下顯然了氣。
會怎樣?幕僚茫然抬起頭,順著太子殿下的手指指向,看向外面。
外面是廣袤天地、屋檐房舍,再遠些是高聳于上的黃河堤岸。周圍雖然看不見,但也猜得出是百姓安居、良田萬頃。
“河水改道,洪水淹沒村莊,無數村民斃命。”晏時雍就像在陳述一件事實,“即使僥幸逃命田中作已經盡數遭殃,顆粒無收。”
“別說蓬糕,就是白蓬野菜都被民挖空。”
“剝樹皮、吃觀音土、最后——人相食。”
堂闃然無聲,只有太子清冷的音。
“瘦子喚作饒把火;子下羹羊;小兒喚作和骨爛。”
“你作為一介百姓不懂為何決堤,即使知道了是太子所為,你敢來尋我報仇麼?”
幕僚眼中終于出現了愧,他當年便是家鄉鬧蝗災才背井離鄉,最后被太子挑中的:“臣當然不能,連近都不能。”
只能自認倒霉。
他低下頭跪下去:“臣替黎民蒼生謝殿下。”
“殿下,您當真要為大皇子圓了這一遭麼?”袁析還是有些不甘心,“他們不仁不義在先,為何我們要吃這個啞虧?!”
他可不愿意吃這個虧。
“你兩人似乎還不服?”晏時雍拿起桌上的玉如意,隨意指了袁析和花星洲。
袁析和花星洲當然不服。他們與那個幕僚不同,他們出自貴門,從小錦玉食長大,下面的人爭著搶著討好投靠他們,他們自己也削尖了腦袋往上爬,自來講究勝者為王,哪里在乎下面虛構的百姓?
“你們下去各自做一百蓬糕。”晏時雍淡淡道,又吩咐手下人,“誰也不許幫忙,讓他們自己挖野菜磨米、和面蒸糕。”
袁析和花星洲只好著頭皮謝恩。太子殿下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雖然待下面人寬厚,可是定了的主意是誰也改不了的。
還好下面有幾個廚子帶著他們去辨認白蓬。
兩位貴公子先是挖野菜就挖了一整天。日頭曬得毒,后背汗水流淌,還有螞蟥或黃蜂時不時襲。
好容易挖好了野菜,摘菜洗菜又差點兩位大爺的命:“怎麼這麼多枯枝?”他們檢菜摘得眼睛都快花了。
好容易洗完便開始和面,這一步還好,有大廚指點,兩人沒有出現面多水多的形,但站著面也差點沒了老腰。
再將切好的白蓬放進面里,活白糖,小團子后一個個塑形,上鍋蒸。
等二百個蓬糕蒸好后兩人腰酸背痛恨不得爬在床上睡個三天三夜。
可太子殿下卻不放過他們:“去街上將這些蓬糕發給百姓。”
兩人只好將籠屜搬到街上。
誰第一個出口喊呢?
兩個貴公子拉不下這個臉,最后還是花星洲鼓起勇氣小聲喊:“發蓬糕了,發蓬糕了!”
有大嬸循著味道過來:“這年長得俊,蓬糕多銅板?”
“不要錢。”花星洲急著推銷,“給您五個!”
大嬸拿了蓬糕卻不多拿:“只要兩個就心滿意足了,家里也就兩個人。”
很快就有百姓圍上來取不要錢的蓬糕。
袁析和花星洲兩個這才松了口氣,幫著包起了蓬糕。
百姓們先是拿錢過來,等知道他們不要錢之后就又是鞠躬又是謝,還有人給他們謝禮。
這一天兩人看見百姓的笑臉和激。
等最后收攤的時候除了兩個空的大籠屜,還收了一堆七八糟百姓送的雜:幾尺布、幾個青瓜、一筐甜杏,甚至還有小半筐糞。
下人們勸爺不要生氣:鄉下人有拾糞的習慣,糞看得金貴,那半筐糞要撿一天才能得來呢。一定是他最寶貴的東西。
花星洲一時楞了,半天才吩咐下人:“都送回去,給送布的人幾兩銀子換他的布,拿著回京裝裱了掛到小爺書房。”
袁析也怔怔自語:“原來圣賢書里‘民為貴’是這麼個意思。”
等他們再回去見晏時雍時已經心服口服:“殿下,是臣錯了。”
“起來吧。” 晏時雍仍舊淡淡,將寫好的奏章封起來,“堤壩不經風雨孤已經寫好了奏章,一定會送到京里,現如今我們要鑼鼓修河堤了。”
“殿下……”袁析激了起來。這樣就能給大皇子致命一擊。
花星洲卻想起父親的叮囑:花家最終押寶到了太子殿下,跟著他定能得一份青云路。
在今天之前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可是今天他想,這不單單是權勢上的青云路,也是一條坦坦的君子之路。
看著眼前煙雨中傲然屹立如松的影,花星洲心里除了畏懼,更多了一份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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