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寧低聲嘆了口氣。

如今慌無措，倒不是因為深種。

他們婚也就兩個月而已，其間還有大半個月分居兩地，哪有那麼深厚的。

就是……

就是從小養尊優，離這些天災都太遠了，驟然聽聞真定縣發大水的消息，有些緩不過神來。

加之這些天確實是與戚聞淵同床共枕、朝夕相對。

平心而論，遞平安符給戚聞淵時，是真的希他能歲歲平安。

好人該有好報的。

珈寧低聲祈愿。

一面覺得只是一場大雨而已，戚聞淵向來辦事穩妥，只怕第一滴雨落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尋到了出路，本不會置險境；

一面卻又覺得，那可是夜里驟然下起的大雨，就怕當時他已經歇下，任是有再多逃離的法子也用不上了。

珈寧著高懸天際的圓月，沉默許久。

真定縣落大雨，那便見不到這明月了。

在庭院中慢悠悠地踱著步子，輕聲道：“織雨，去拿膏藥來，我的手肘有些疼。”

事已至此，又能做些什麼呢？

去真定尋他嗎？

那純粹是添了。

珈寧嘆了口氣，想著明日晨起之后去城郊的寺廟里為他祈福，卻又想起這京城的大師本不靠譜。

思來想去，終是打定主意，明日為戚聞淵抄一卷經書。

沒事的。

在心里默念了許多遍，直到混的思緒中只剩下“會沒事的”這個念頭，方才接過織雨遞來的膏藥。

待上了藥，珈寧重新躺回榻上。

夜里卻又反復驚醒了許多次。

頭一回發現，自己其實是多夢的。

先是夢見戚聞淵因什麼小事又念叨了一番。

后來又夢見戚聞淵手把手教練字。

復又夢見的未婚夫婿從一開始就是戚聞淵，他放下手頭的公事，親自來江寧城接北上。

在他們目相撞那一刻睜開眼睛。

最后一次，夢見真定縣并沒有什麼暴雨，戚聞淵只是和同僚一道在* 酒樓中吃多了酒、醉得不人樣，等到天大亮方才回府。

夢中氣得不行，竟是對著戚聞淵的肩膀咬了一口。

這人也不知是去何吃的酒，咬起來還有一河水的腥氣。

莫不是專門吃魚的酒樓？

要說，最好吃的魚，還得是織造府對街的那間酒樓做的。

……

不對，這不是夢。

珈寧瞪大了眼睛。

好像真的咬到了什麼。

珈寧抬起頭來。

只見床榻邊上坐著一個目若點漆的男子。

他上緋紅的袍皺皺的，袖口甚至開了一道極長的口子，上彩線繡的花樣也糟糟的，不知是經歷了些什麼。

他瞧著有些狼狽，仔細聞來，上還帶著河水的腥氣。

即使這樣，那人的背脊依舊得筆直，加之往日里高高束起的黑發也隨意散落在肩頭，愈發襯得他面若冠玉。

迎著初夏的朝霞，恍若誤落凡塵的仙人。

方才咬到的，其實是——

仙人的大？

還是不對！

哪有什麼仙人，能這樣闖進臥房的，分明只有尚在真定、生死未卜的戚聞淵。

回過神來之后的珈寧紅了半邊臉，趕忙扯著錦被一角將自己牢牢遮住。

心跳得極快。

也不知是因戚聞淵平安無事，還是因為方才咬的那一口。

總之，不敢看他的眼睛。

卻聽得那人道：“夫人。”

戚聞淵也沒想到，自己急匆匆趕回侯府，剛剛坐下想要歇息一陣便被夫人咬了一口。

牙口倒是好的，一口下去，他整個大都麻麻的，提不起勁來。

見珈寧還悶在錦被中，戚聞淵又喚了一聲：“夫人。”

珈寧紅著耳垂出半張臉來。

戚聞淵先是幫著真定縣令轉移了縣上的居民，復又連夜騎馬趕回侯府，如今上疲乏得厲害。

他喚完這兩聲“夫人”，便覺得死撐著的那口氣散了，竟是直直往床榻上倒去。

因著整夜都未曾飲水而有些干的過珈寧的鼻尖。

然后整個人落到珈寧懷里。

二人之間只隔著一床薄薄的錦被。

珈寧愣了半晌，終究是出手來，一把抱住疲累到極致的戚聞淵。

忍住鼻尖的意，啞聲道：“世子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竟是帶了哭腔。

戚聞淵熬了一日，如今眼皮重得厲害，強撐著睜開眼睛，又坐起來：“抱歉。”

“沒傷你吧？”

卻見眼前盯著他的手背，撲簌簌地掉著眼淚：“你手上是怎麼了，怎麼這樣長一道口子？”

第29章

戚聞淵順著的眼淚過去， 便見自己右手手背、自中指指尖至手腕，爬了一條彎彎曲曲的駭人長痕。

他不太在乎，卻害怕嚇到珈寧， 不著痕跡地將右手往后藏了藏。

珈寧胡抹了兩把眼淚，一把抓住戚聞淵的袖口。

“咔——”一聲， 戚聞淵袖口的裂痕又大了些。

珈寧不好意思地微微別過頭去， 手卻未曾松開。

余仍舊落在戚聞淵袖口的云紋上， 口而出：“弄壞袍不會挨罰吧？”

戚聞淵只靜靜看著，并不答話。

如今剛過了卯時， 薄薄一層晨落在他破破爛爛的袖口， 上頭被勾花的彩線泛著忽閃忽閃的彩。

珈寧蹙著眉：“我去差人尋個大夫。”

復又重重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瞧我這說的，世子看著像是連夜趕回來的，想來應是了？”

珈寧并無多照顧人的經驗， 見著渾狼狽、疲乏至極的戚聞淵，一時拿不定主意。

只不住地發問：

“世子要不要先去沐浴， 然后好生睡會兒？”

“對了， 世子可先去過安和堂那邊了？侯爺與侯夫人也很擔心世子。”

見戚聞淵不答，珈寧一時有些尷尬。

單手捂住自己的臉， 只從指間出那雙亮晶晶的眸子：“世子是不是覺得我太吵啦？”

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麼的， 就是有好多話想和戚聞淵說。

在戚聞淵回京之前，還以為二人這麼久沒見， 會變得生疏、變得無話可說。

可如今真見上面了，只覺有許多話卡在咽， 若是不吐出來，實在是心口憋悶得難。

許是因為數個時辰前， 真的有一瞬間以為，再也不能和戚聞淵說話了。

戚聞淵低聲道：“我并不覺得夫人吵鬧。”

他雖冷， 卻也知曉珈寧這番六神無主的模樣其實是在擔心他。

“是我不好，讓夫人憂心了。”

珈寧向戚聞淵疲憊的眼眉：“天災誰能料到，這怎麼能怪世子。”

忍住眼淚，輕聲問：“疼嗎”

“應是夜里不小心被樹枝劃傷的，不疼。”

珈寧把戚聞淵的袖口往自己前拽了拽，咬道：

“這麼長一道疤，怎麼可能不疼。”

這輩子過最大的傷，就是時與阿姐玩鬧時在手臂上劃了一道不及一指寬的小口子。

就這樣一個小傷疤，哭了快兩刻鐘。

還是阿娘去城東買來最的茯苓糕，才慢慢將哄好。

也不等戚聞淵回答，便見珈寧一把掀開錦被，跳下床榻：

“你在這里好生躺著，我去尋個大夫，再讓人去給你弄些吃的。”

復又打量一番四周：“蒼莨呢？世子手上傷了，不若差他來幫著世子沐浴？”

站在晨之中，面上不施黛，滿頭烏黑的長發亦有些蓬。

甚至還有幾倔強的烏發翹了起來，好似戚聞淵在真定縣時留意到的那些小花小草。

戚聞淵咽了咽干的嚨，沉聲道：“我讓他去給安和堂那邊傳話了。”

珈寧一愣：“……世子是先回了這邊？”

一面說，一面把鴛鴦錦被拽到戚聞淵上：“我前兩日去永福閣買了些點心，世子墊墊肚子再歇吧。”

戚聞淵低聲應了：“不用尋大夫。”

見著珈寧蹙的眉頭，他又添了句：“有傷藥便夠了，當真不是什麼嚴重的傷。”

珈寧聽著戚聞淵這若無其事的語氣，想起他手背上長長的疤痕，賭氣般地往外間走去：

“發之父母①，還請世子多注意些。”

待行出幾步，方才小聲嘀咕：

“該把他之前那封引經據典說要惜子的長信扔給他自己看看！”

“就知道勸我，都不知道以作則。”

復又腹誹：“他自己都不在意，偏我謝三心善，看著那傷疤就覺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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