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馬車中的矮幾上放著一碗糖蒸酪、一碟栗糕并藕桂花糖糕、再便是幾方珈寧最的茯苓糕。
戚聞淵道:“路途遙遠, 辛苦夫人了。”
珈寧用絹帕了手,拿起一塊茯苓糕:“今日的茯苓糕是在哪間鋪子買的?”
戚聞淵道:“是……府上的廚子做的。”
珈寧低笑:“讓這廚子和許娘子好生學學。”
“嗯?”
珈寧咬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但這賣相實在是不敢恭維。若是拿出去, 別人還以為是侯府落魄了呢。”
戚聞淵仔細打量了一番碟子中大小不一的茯苓糕:“確實不太漂亮。”
言罷, 便將那茯苓糕往珈寧的另一側推了幾寸。
珈寧忙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味道又不差,左右都是要進肚子里的東西。”
是偏漂亮, 但是對于茯苓糕這種喜歡的吃食, 可以稍稍退讓些。
聞言,戚聞淵又將茯苓糕推了回來。
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
珈寧道:“備了這樣多東西,世子又說路途遙遠, 莫不是要帶我出城不?”
戚聞淵頷首:“我本是想著今日早些出發,夜之前就能到那。但都察院中還堆著不事, 我回府遲了, 今夜只能委屈夫人在馬車上休息。”
珈寧眸中一亮:“真的?”
難怪車上還備了一床錦被。
這還是頭一回在馬車上過夜呢。
珈寧指甲,心道, 更像私奔了。
想想還有些興。
放下剩的那半方茯苓糕, 拽了拽戚聞淵的袖:“好像以前背著阿娘溜出府玩。”
“我那時候才七八歲,跟著阿姐看了些游俠話本, 起了仗劍走天涯的心思。”
說到這里,珈寧又抿著低聲補了句:“其實當時我連話本上的字都認不全, 居然就趁著夕漫天的時候,與阿姐一道溜出了家門。”
戚聞淵:“后來呢?”
珈寧赧然:“哪有什麼后來, 我和阿姐還沒行出府門前那條大街,便被阿娘拎了回去。”
戚聞淵啞然, 一時不知該嘆一句可惜、還是告訴珈寧夜里出游不甚安全。
最終只得道:“原是這樣。泰水也是為了夫人的安危著想。”
珈寧不好意思地玩著鬢發:“我知道,可是我當時不開心了好久。聽阿娘說,我那時候逢人便說自己想做俠。”
哎呀!怎麼就說出來了。
佯嗔道:“不準笑!”
戚聞淵輕聲重復了一句:“俠?”
確實是俠。
那日他遠遠看著與右僉都史之子對峙的時候便這樣覺得了。
珈寧掀起馬車簾幔的一角,街市兩側的商肆酒樓慢慢往后退去,侯府已被他們遠遠落在后。
回過頭來,晚霞在嫣紅的口脂上灑了一層細碎的影:
“世子怎麼想著要帶我出城的?”
從初八想到了現在,整整七日也沒想明白戚聞淵為何會主邀出游。
戚聞淵道:“因為明日是夫人的生辰。”
珈寧歪著頭,似乎并不接這個簡單的回答。
只是的生辰,能讓他這個呆子放下都察院的公事?
是想想就覺得有些荒謬。
不過無論如何,現在很興。
大婚三個月了,已將燕京城逛了個七七八八,正想著要往城外去看看。
正正好。
著簾幔之外漸漸黑的天,珈寧還是覺得整件事都古怪得很:“可世子不會覺得這不合規矩嗎?”
戚聞淵思索片刻,對著珈寧那雙明晃晃的眼,他恨不得把他的糾結一五一十地講清楚。
但到頭來,也只不過是出來一句:“我們夫妻二人出游,算不得什麼不合規矩。”
珈寧挑眉:“大晚上的不回侯府,真的不算?”
戚聞淵道:“是我帶著夫人出府,就算是不合規矩,那也都是我的過錯,與夫人無關,待明日回府之后,我自會去偏院自省。”
珈寧一愣:“啊?”
戚聞淵正道:“多謝夫人提點。”
珈寧呆愣地向一臉認真的戚聞淵。
長嘆一口氣,重重“哎”了一聲。
算了算了,他自省他的,沒說要帶上,那便由他去吧。
他寧愿去偏院自省也要帶出游……
勉強記他一功。
珈寧道:“世子以前邀人出過京城嗎?”
戚聞淵慢慢點點頭:“有過的。”
珈寧一愣,甕聲甕氣道:“原來我不是第一個。”
復又抿道:“是臨瑤和臨玨?”
戚聞淵搖頭。
珈寧撅了撅,轉過去看馬車之外的暮。
卻又聽得戚聞淵道:“是我剛朝時的事了。”
“當時有個案子很是棘手,案中涉及之人定居在燕京城南的明安縣,我便約了上峰一道去明安縣一探究竟。”
案子?
上峰?
珈寧轉回來,看著面不改的戚聞淵,笑得眼角滲出幾滴淚花。
戚聞淵不明所以:“夫人?”
珈寧搖搖頭,囫圇說了句“沒事”。
這木頭說話可真是有趣。
捂著笑得皺一團的臉:“世子可真是個妙人。”
戚聞淵仍是一頭霧水:“嗯?”
珈寧擺擺手:“我先睡下了。”
總歸還是有些期待明日的生辰,便笑意盈盈道:“世子,明日見。”
戚聞淵道:“夫人好生休息。”
復也學著珈寧的語氣:“明日見。”
馬車搖搖晃晃的,珈寧攥著薄薄的錦被,又打量了戚聞淵一眼。
他到底是要帶去哪里?
這般折騰,若是他隨便糊弄,這一整個五月都不要理他了!
罷了,念在他也有苦勞的份上,將一整個五月改五日好了。
-
待到珈寧悠悠轉醒,已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睡了許久,此時腦子里還有些木,僵著脖頸打量了一番四周,后知后覺,這似乎是一間客棧?
還是一間頗為尋常的客棧。
不對。
昨夜不是在馬車上歇的嗎?
復又瞧見手邊堆了一件戚聞淵的外衫,幽幽的木香味讓清醒了不。
戚聞淵呢?
緩緩坐起來。
卻見戚聞淵正坐在不遠的矮凳上,手中還捧著一張箋紙,口中念念有詞。
迷迷糊糊喚道:“世子?”
戚聞淵聽得珈寧這廂的靜,趕忙將箋紙一團塞袖中,復又四平八穩地行至珈寧前,定了定神:“夫人,生辰快樂。”
言罷,又從寬大的廣袖取出一支海棠發簪。
按他所想,他應該直接將這支發簪簪在珈寧發間,但對著如瀑的黑發,他無從下手。
珈寧看著戚聞淵懸在空中的手,聲道:“世子是要為我綰發?”
一面說,一面轉過去,用烏黑順的長發對著戚聞淵:“多謝世子。”
客棧中沒有梳子,戚聞淵只得以指為梳,輕平緩地通著珈寧的長發。
薔薇花的香氣順著指尖,直往戚聞淵心口鉆。
珈寧道:“所以這是何,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罷。”
戚聞淵折騰這麼一通,總不能就是為了送一支海棠發簪。
這塊木頭,究竟是什麼打算?
戚聞淵頓了頓,方才答道:“是真定縣。”
珈寧一愣:“真定?”
為何要帶來真定?
也不顧長發還未綰好,當即便轉過來,疑地向戚聞淵那雙點漆眸。
既已經到了這里,戚聞淵便也沒什麼好藏的了:“夫人可還記得自己捐銀之事?”
珈寧頷首。
戚聞淵了袖中的紙團,沉聲道:“夫人捐的銀錢用在了一間善堂,被善堂幫過的那些人說過想要見見夫人、當面道一聲謝。”
“我記得夫人有好好收著之前那對母所贈的錦帕。”
“夫人那日說,好奇我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便自作主張,帶著夫人來了真定。”
“我想讓夫人在生辰這日聽到這些謝。即使夫人一開始做善事,并不是為了這些。”
“且真定縣風景秀麗,值得一觀。”
當然,還有些他自己的私心。
比如真定路途夠遠,他們能相久些。
比如他始終記得那夜從真定回到侯府后,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淚。
他不敢說出口。
思及昨日珈寧說起的舊事,戚聞淵深吸一口氣,一板一眼地念出那張已被一團的箋紙之上新添的話:
“生辰快樂,謝俠。”
言罷,戚聞淵不敢再看珈寧。
他還是該如同僚說的那般,在京中最好的酒樓為夫人訂一桌宴席,而不是為了特別,帶著連夜奔往一不甚起眼的小鎮聽幾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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