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奚沒有放開手,冷淡地與郎名義上的母親對視,說出的話理所當然:“因為郎會心疼。疼我,見我傷了便會不高興。我永遠不會讓郎不高興。
“而您,傷害過我最喜歡的人,所以我不必尊重您。”
這真是最天方夜譚,最大言不慚的話。而最最令阮碧羅心裏發的,是胤奚的眼神。
這種旁若無人的目,在謝瀾安的眼睛裏見過一模一樣的。
他們究竟到了哪一步……為何兩個人連神都如此神似?
“你、你這庶人也配談喜歡?”
胤奚淡淡松開的手,沒因這句話産生自卑或倨傲,自語:“喜歡一名郎,是一件不自量力的事嗎?”
喜歡就是喜歡了,有什麽不可以?
“姨母?”抱琴出來的常樂等人,恰看見這一幕。
在阮碧羅再次發難前,常樂忙趕過來,回頭詫異地看了胤奚一眼,雖不明白怎麽回事,好聲好氣對阮碧羅哄道,“姨母怎麽在這裏吹風呢,這天兒像是要下雪,正好老太太屋裏也要擺飯了,咱們一道過去吧。”
阮家姐妹也過來勸說,阮碧羅半推半請地被三位姑娘擁出院子,尤一步三回頭忿忿地瞪著胤奚。
胤奚沒什麽滋味地原地立了片刻,長袖被風吹得翻卷如鳥翼。
一回頭,便看見抱手立在廊子上的謝瀾安。
也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胤奚頓了下,沒什麽心虛掩飾的意圖,步子從容走過去。
才到謝瀾安面前,謝瀾安也舉起步子要走。
胤奚的眉眼這才生起來,藏著一分慌,在郎與他肩之前忙道:“郎去哪?”
“快到晌午了,去老夫人屋裏吃飯啊。”謝瀾安一臉“我去哪裏還要與你代嗎”的傲氣,卻又故意與他說得分明。
“我有一句話和郎說。”
謝瀾安四方看看天,“哦,回來說不行嗎?”
現在已有要把昨天的事拋到腦後的苗頭了,胤奚呼吸清沉,怎麽敢再等出變數,不自知拉住清削的手指,目沉靜:“現下就說。”
謝瀾安垂睫看著自己的手,心想,是不是太放肆了?
又是誰慣的呢?
耳邊響起清徐不改的嗓音,與第一次聽他燈下讀文時一般無二:“我怕郎以為我酒後輕浮,便把那些都當作戲,認不得真,但我——”
“衰奴。”謝瀾安淡聲打斷他。
“我這個人,一時興起便玩,興盡了便罷。不會委屈自己,也不是什麽講理守規矩的人。”謝瀾安昨日回房後,偶興的熱退去,亦花了一刻鐘認真思索了一下兩人的關系。
與阮碧羅潑的那盆冷水無關,從小到大,案頭上便沒有風月篇章,不知為何,也不想因任何事把心變得拖泥帶水,影響自己的判斷。
說得更薄幸些,是喜歡胤奚的相,但沒有人的能力。
所以說,“你不要胡思想。”
胤奚眼中原本有閃閃的碎熠,華萬千,轉眼都寂滅了。
“那你就玩啊……”
覺到圈攏手腕的力道了幾分,謝瀾安心頭發躁,刻意不看那張會迷人的臉,卻清楚地聽見他的字字句句,“那就玩啊……郎昨日對我、那般,我這副子此生難道還會是別人的麽?”
等等、這話得說清楚,別仗著喝醉耍賴,說的好像臨幸了他似的!
在謝瀾安愕然的眼神中,胤奚眼圈被風吹得水紅,松開手,擡眼看著說:“我不是來找郎負責的。”
……又來以退為進。
“我知道兒長,在郎眼中如糞土不值一提,我也知郎行事爽利,最忌拖泥帶水。那麽郎不用,不用改變任何事,只管視我如紈扇秋簟,興致來了,拿在手中枕在下用一用,看得膩煩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便是。”
謝瀾安呼吸都了一下。
險些以為他昨日聽到了與母親的對話,不然,他怎會像肚子裏的蛔蟲,將剖析得如此準。
一點危險的警惕才生出,便又洩了氣,他在揣心思的功夫上,一向天賦異稟。
不用。真妙呵,他在試圖引接“有無”的說法,然後再黏上來達所願。
“你瘋了嗎?”謝瀾安瞳深沉,臉冷得如冰。
胤奚一點也不退,濃郁的雲層在他頭頂積聚,混沌地包裹著天,仿佛隨時會引紛揚的雪霰。他的衫在冷風中似被吹,淩波出水的白,鑄瓷雕玉的淨,逐漸與前世的形象重合。
而那雙記憶中沒有愫的清憫眼眸,此時染著瘋狂的貪婪無厭,獵逐著。
他說:“世間萬萬,謝含靈可以不要,但不能沒有。”
這是他存在的最大用。
盡管用就好了。
至于什麽文才武略,建功立業,通通靠邊站吧。
言必稱郎的人,第一次將的名在舌間攪弄。謝瀾安惘然後退一步,仿若落進他裏的不僅是一個名字。
千萬人能謝含靈。
但都不像他一出口。
便能安的魂。
看不到此時自己是何種表,只是看著這人再次堅定地上前,眼裏的將山河都吞沒——無論前世今世,他都是這樣蹣跚卻又不移地走到面前。
謝瀾安不理解。
難道,真有人生來便是為補全天中缺憾的那塊碎片嗎?
目一霎,玉山傾頹,胤奚將要跪。從未許他屈膝的謝瀾安還沒想明白,本能地拉住他。
胤奚順勢將人環抱在懷,冰涼的懷抱將謝瀾安燙了一下。
“郎,”他挨在肩上,睫梢抖,帶著無限的歉疚與珍視輕吻子耳垂,“若我不能給郎歡愉,胤衰奴就是千古罪人。”
風聲靜止,雪滿天地。
沆碭雪霧中,後頸發僵的謝瀾安靜立了半晌,沒什麽生氣意味地嘆了口氣:“造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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