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
書房中, 朝臣議事方才散去,案上還堆疊著幾封奏疏。
帝王于次間休憩,侍從新沏了茶水。
福寧欠行禮:“老奴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
“姑姑來了, ”帝王聲音平和, “賜座。”
侍從搬了圓凳來,福寧辭謝過方才敢落座。
“母後在頤安行宮時, 皆是姑姑隨行照料, 萬事妥當。這些年在宮中, 姑姑一直衷心母後,朕亦看在眼中。”
福寧忙起稱不敢當, 祁涵吩咐人取來備好的賞賜。
金十兩,銀百兩,綢緞數匹。
“姑姑坐罷,朕還有幾句話要說與姑姑聽。”
祁涵輕撥茶盞:“母後在宮中持半生, 勞心勞力。如今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 朕不願再為俗事所擾, 為後宮中事殫竭慮。”
“母後最是信任姑姑,壽安宮上下許多事都由姑姑做主。朕倒是希姑姑能夠時常相勸母後,請寬了心思,過些輕松暢快的日子。”
“姑姑說,是也不是?”
日頭正盛,照在石階, 晃得人頭發暈。
在書房中前後不過半盞茶景,福寧背後已然有薄薄一層冷汗。
哪有見到什麽侍奉筆墨的宸妃娘娘的影, 卻半句不敢多問。
陛下恩威并施,意思再明顯不過, 要在太後娘娘面前搬弄是非,多幫襯宸妃娘娘。
後的兩個小丫頭捧著帝王的賞賜,面上都是天真的笑意。
福寧靠著涼走,陛下也是看著長大的。有太後娘娘在,陛下重孝道,會願意給兩分面。故而今日只有賞賜。
但……
陛下言語間回護宸妃娘娘之心再明顯不過,倘若自己敢在太後娘娘面前幫著為難宸妃,屆時枕頭風一吹,只怕陛下不會輕輕縱過。
“姑姑留心腳下。”
前頭一門檻,福寧不慎被絆住。
陛下能做到這個地步,可見是把宸妃放在了心上。
在宮中近三十餘年,也是好容易熬到今天這個地位。
雜地想了一路,回到壽安宮時,福寧已然有了分辨。
是非利害于再明朗不過,無論何時,都會忠于太後娘娘。但遵陛下旨意,時時寬太後,亦是為了太後著想,又可時而賣宸妃些許人。
何必與宸妃惡。
福寧松口氣,這個時辰,太後慣常在小佛堂禮佛。
檀香的香氣人凝神靜氣,言太後撥著手中佛珠:“怎的去了這般久?”
福寧便笑答道:“奴婢至明琬宮,一問才知宸妃娘娘不在殿中,正于書房侍奉筆墨。”
言太後蹙眉,福寧接著道:“奴婢想回來複命,路上正巧遇見陛下邊的秦總管,便跟著去書房走了一趟。”
福寧沒有瞞,將得了賞賜之事和盤托出:“陛下特意厚賞奴婢,嘉獎奴婢侍奉太後得宜。奴婢實在愧不敢當。”
太後含笑,邊的人自然得起賞,更為難得的是皇帝有這份心。
“陛下孝順,太後娘娘當真是好福氣啊。”
這話說得言太後心中舒坦,起,福寧上前攙扶。
接著道:“陛下朝政繁忙,奴婢瞧著宸妃娘娘在書房端茶研墨,伺候得很是妥帖周到,也算是為陛下分憂。”
扶著太後娘娘在位落座,福寧又適時勸了幾句。
……
午後容璇主往壽安宮中請安,又因晨起之事告罪,擺足了晚輩姿態。
白日裏睡得充足,眼下很有神應對。
畢竟是一品的妃位,言太後賜了座。
侍奉上茶水,言太後瞧今日著一襲水藍繡纏枝蓮的廣袖錦,配了一副明玉頭面。濃淡相宜,樣貌是極其出挑的。
容璇陪著太後敘話,順著祁涵的指點,對答還算妥帖。
喝過一盞茶,第二盞茶未曾添滿,示意太後未有逐客的意思,容璇只能繼續陪坐著。
“哀家記得,你們寧遠伯府幾姊妹,都是去明安堂進過學的?”
“回太後娘娘,正是。臣妾雖自養在外間,家中也為臣妾聘了夫子。”
“可能識文斷字?”
“臣妾才疏學淺,略會寫幾個字。”
“看來寧遠伯府,果真是教有方。”
太後似是而非贊一句,容璇斟酌著不知該如何答。福寧吩咐小丫鬟上前再添一道茶水,笑著道:“娘娘,陛下特意送來的蒙頂黃芽,沏過四五道後愈發香了。”
茶香氤氳,滿室清香。
……
寢殿燭火點得亮堂,紫檀木山水紋的桌案後,容璇靜心寫字。
殿門外傳來的腳步聲悉,容璇專心抄寫,便未起見禮。
“在忙什麽?”
侍從搬了寶椅請陛下落座,容璇道:“太後娘娘命臣妾抄寫《無量壽經》,先寫前八卷。”
方抄完一卷,吹幹了墨跡,拿起示于帝王:“陛下覺得,臣妾寫得如何?”
為著科考,的字亦是下苦功練過的。須知科舉考判卷,一筆好字能夠錦上添花。
太後娘娘留了五日期限給,容璇習慣今日事今日畢,早早抄錄完,留著提前一日奉與太後便好。
雖說眼下只是暫讓抄寫前八卷,但《無量壽經》統共有四十八卷。容璇估著要抄上一兩月,好好修養。
橫豎在宮中無事,抄便抄罷。
亦是習慣抄書的。
將佛經示與帝王,容璇本是想問問太後娘娘可會挑出什麽錯。
孰料郎君笑了笑:“給朕吧。”
燭搖曳,容璇神不由疑。
月映窗格,四卷抄好的佛經工工整整擺在案旁,用一枚和田玉鎮紙著。
執筆的郎君神從容,容璇沐浴過,在旁陪著磨墨。
二人的字跡顯然不同,也無需掩飾。容璇只抄錄了其中兩卷,餘下的皆是出自帝王之手。
“即攝已,複詣世自在王如來所,稽首禮足,繞佛三匝,合掌而住。”
容璇想著太後娘娘也未必是真想要佛經,壽安宮的佛堂中,多的是大師親手抄錄的經書。
不過是想磨罷了,算不上什麽大事。但換了金尊玉貴的陛下,不知太後娘娘該如何想。
夜漸深,容璇陪坐也覺無趣,有一搭沒一搭同祁涵談天。
瞧著他一不茍抄寫,偶爾分神答的話,似乎是駕輕就的模樣。
“陛下從前也抄寫過經文?”好奇道。
“未曾。”祁涵笑笑,“不過十歲之前,《群書治t要》《貞元政要》《戰國書》,這些朕都抄錄過。”
容璇不可思議:“都是些治國之策,陛下那會兒便要學?”
古文晦,能讀懂麽,難不遇見了天縱奇才?
祁涵未停筆,像是看的心思,有些好笑:“年歲太小,自然是生搬套。”
容璇接著磨墨,想了想回過神來:“不過陛下為何要抄書?”
士子抄書,蓋因家貧,以此為繼學業與生計罷了。
此話問出口,殿中靜了一會兒。
燭影輕晃,容璇後知後覺自己似乎問錯了話。
低頭去撥燭火,想讓屋中更亮堂些。
祁涵瞧須臾,既已結為夫婦,也沒什麽不可說的。
他道:“母後罰朕抄寫罷了。”
至于抄寫緣由,林林總總的,有些已記不清楚。
“譬如跟著夫子習騎,箭矢未能紅心,母後便會罰抄一卷。”
容璇默然,眼前人是唯一的中宮嫡子,依太後娘娘的子,自然會對他寄予厚。
問得小心翼翼:“那為何是十歲前?”
祁涵潤了墨,輕描淡寫:“十歲時病了一場。病愈後,母後將一切都看開了。”
他對那場病的記憶已然模糊,只記得彼時太醫署幾乎所有醫都來看診。母後更是不解帶,不眠不休守著他。
等他病勢稍稍痊愈能夠挪後,父皇便將他接到自己邊教養。
有一日他早早下學,在儀元宮書房外聽見父皇與母後爭吵。
彼時闔宮都道皇後娘娘教子太過嚴苛,險些死自己的兒子,釀大錯,儀宮風雨飄搖。
皇祖母更是將母後傳去,嚴加訓斥。
父皇語氣中難掩失:“涵兒亦是朕的兒子。朕原是信任于你,才允準將他養在你的膝下,未送去皇子所中。如今——不過十歲的孩,怎能對他如此苛刻,風寒仍不得休憩,差點要了他的命。”
父皇素日甚這般疾言厲:“罷了,你且回宮好好想想吧。後宮事務你若是力有不逮,由貴妃也可。”
容璇安靜聽著,說起宮中往事時,帝王神掩于燭下,看不清是何緒。
“母後是皇祖父親自作主許婚給父皇的。想來你也知道,父皇後宮中,最寵的向來都是陳貴妃。”
“并非是皇祖母滿意的兒媳人選。故而父皇繼位後,皇祖母對多有挑剔。甚至一度扶持貴妃,與母後分庭抗禮。”
“母後是要強的子,在閨中時事事便要拔尖。待旁人嚴苛,待自己更是。”
“執掌宮務,皇祖母不喜,更要盡孝道。每月逢五逢十便帶闔宮妃嬪請安,禮數萬般周全。
皇祖母卻以尚無所出為由,當著所有嬪妃的面斥責未盡好為人婦的本分。甚至免了請安之禮,只讓後妃們初一十五來拜見即可。”
“母後這些年在宮中,過得極為不易。”
婆母不喜,父皇待更多是對嫡妻的敬重,又有陳貴妃相脅。
母後偏生要將所有事做得盡善盡,統領後宮多年,是所有人都無可挑剔的皇後。
“但,”祁涵向容璇,“的這些不易,從來都與你無關。”
“是以,你只照顧好自己便是,莫讓自己了委屈。其餘的,由朕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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