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城。

靠近北水門碼頭的一座簡陋卻寬敞的大院子門頭上掛著平江細布行的匾額。

進了院門，中間闊大的院子青磚漫地，空無一，從院門往兩邊，四圈都是一樣的平房，隔一個個大小一樣的小房間，小房間的布局都一樣，中間一張黑漆桌子，四圈兒都是高板凳。

只有三間上房沒有隔斷，三面都是長案，長案后面坐著不算老的行老，都是子，行老們后是一排排頂天立地的大柜子，這會兒這些柜子都還是空的。

陸嫂子和一個穿著錦的山西商人進了上房，陸嫂子把一份契書遞給迎著他們站起來的中年行老，行老一目十行看過，笑道：“您兩位這是大生意，投一筆就超過封頂線了，行里收一兩銀子。”

旁邊的行老開了柜子，取了兩張定制的空白契書過來，磨墨提筆，寫好了兩份契書。

“這一兩銀子我出吧，陸東家，這細布這價你可想好了。”山西商人出塊一兩的小銀餅子遞個行老，看向陸嫂子，再次確認。

陸嫂子給他的細布價低的嚇人。

“馬東家放心，這都是經過行里的，咱們這細布行的會長可是李夫人，誰敢不守規矩？您放心。”陸嫂子提著心看著眼看就要寫完的契書。

行老寫好契書，遞給兩人看過，將印泥拿過來，兩人按了手印，經手的兩個行老簽名畫押，蓋了印，山西商人將定銀銀票遞給行老，行老驗證過，轉手遞給陸嫂子。

陸嫂子接過，仔細看了看，細細折好攏進袖筒里，一顆心這才放下來。

“陸東家，細布得按時貨，還有，咱們這樁生意可是細布。三素布，三素布提花，四新樣彩布，可不能錯了。”山西商人不放心的再次重復。

“您放心，我還想長長遠遠的做您的生意呢，您盡管放心。”陸嫂子著袖子，再次保證了，客氣的謝了兩位行老，從細布行出來，坐到獨車上，何老實推著，急急忙忙往家趕。

“去昆山縣。”走沒多遠，陸嫂子突然和何老實喊了句。

“都這個時候了，到昆山縣都得半夜了，再急也不急這半天一天的……”

“怎麼不急這半天一天的？你推著車回去，我輛車……”陸嫂子從獨車上跳下來。

“三更半夜的，你一個人怎麼行？你坐車，我推車跟著。”何老實道。

“要不你把獨車找個地方放一放，咱們干脆輛騾車，讓他跑起來，也就人定前后就能到了。”陸嫂子提議道。

“行吧。”何老實勉強答應了，找了家相的腳店放好獨車，陸嫂子已經挑好了兩匹健騾拉的車，兩人上了車，車夫吆喝著，兩匹健騾腳步輕快的跑起來。

平江細布行后面還有一進，隔了一大一小兩個小院，西邊的小院是李金珠日常理事務的地方。

小院一間后罩房做了倉庫，兩間西廂房沒有隔斷，臨窗的榻上坐著李金珠和李小囡。

“這會兒北邊已經冷得很了，說是二阿姐和二姐夫都生了凍瘡，邵先生有些拿不定主意，就給周先生寫了信，問是不是不要再往北了，周先生就把信拿給我看了。”

李金珠納著鞋底，凝神聽李小囡說話。

“我就讓周先生回信說，一是讓二阿姐和二姐夫置辦幾件上好的皮裳，二是找大夫開個方子，治凍瘡還是有法子的，三是換輛車，車上要暖和。我還拿了一千兩銀票子，讓周先生和信一起遞過去。”

“聽那些北邊來的行商說，北地天寒地凍的時候，路上難走得很，也苦得很，怎麼還讓他們往北去？”李金珠看著李小囡問道。

“是邵先生覺得苦，二阿姐和二姐夫都沒覺得苦，要是我讓周先生回信贊同邵先生，那邵先生肯定會拿著周先生的信，想方設法的讓二阿姐和二姐夫掉頭回來，那就不好了。”李小囡道。

“嗯，我就是想著……”李金珠的話沒說下去。

就是想著玉珠那紅腫裂開的手，不停的滲著，一想起來就心疼難。

“二阿姐現在又不用像從前那樣干活，就算起了凍瘡，也不至于像從前那樣。”李小囡安道。

世子說明年春天北邊就要用兵了，這一打起來就是一年兩年，甚至三年五年，二姐夫這一趟北上之后回來，秋闈春闈順利的話，這一科的人出來，很多人都要用到這場戰事中，那走過這一趟和沒做這一趟就大不一樣了。

用兵的事只能是和世子說說，這個打算也只能放在一個人心里。

“你是怕你二阿姐二姐夫扛不住邵先生，不用擔心，你二阿姐主意定得很，你二姐夫也是個有主意的。”李金珠自覺明白了李小囡的用意，寬李小囡道。

“他們倆經歷的事兒太，我是怕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拿主意，都不是大事，不說這個了，聽說尹嫂子賣了好些細布了？”李小囡岔開話題。

“嗯，厲害的不得了，一記頭就把細布的價兒拉到低了，前兒還跟那位劉當家吵起來了，說劉當家要是不能把紗線價兒降下來，就要自己紡紗線了。”李金珠一邊說一邊笑起來。

“梅姐說他們家分家了？”李小囡岔話八卦。

“分了，分得公道的，公婆現跟著一家過，現在心氣兒平和了，娘家那個過繼的弟弟過來過幾回，說想開了，世道的事，不能怪父母，更怪不到那個過繼的弟弟頭上。”

李金珠和李小囡閑話。

“大阿姐，你這個會長不能總在這兒納鞋底，你得做點兒什麼吧。”李小囡看著李金珠手里的鞋底。

“都好好兒的，我做什麼？尹嫂子說，我跟那大戶人家門口的石頭獅子一樣，陣用的。”李金珠淡然道，“你該回去了吧？再不回去，世子爺要找過來了。”

“他沒在家，到海上打仗去了，我今天要跟大阿姐一起吃晚飯。”李小囡嘿嘿笑道。

“那咱們現在就回去，梅姐學了好幾樣新菜，讓做給你吃。”李金珠收起針線，和李小囡一起出門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