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裴致并沒有夸張。

正如裴致所說，一中的這些八卦群里已經像是沸水落進了油鍋，完全炸開了。

【我，重磅消息，江承有一只耳朵是聾的，你們知道麼？！】

【啥？？？你這消息保真麼？？？】

【五班那個人趙項明親口說的，他說拿他人格擔保，他在網吧親耳聽見的，江承就坐他對面！】

【得了吧，那小子有個屁的人格，平時就喜歡滿跑火車，十句話里有十一句都是吹牛，他說的你也能信？】

【真的，你別不信，他還拍照片了，江承真坐他對面。你看，照片在這呢。】

【我靠，刺激啊，該不會真的是真的吧？！】

【我現在有點信了。】

【說實話我覺八九不離十，趙項明平時是吹牛，但是這種事他沒必要撒謊吧，撒謊對他有啥好？】

【樓上說得對，我覺是真的。】

【趙項明牛啊，這種事都能讓他給聽著，真他媽絕了。】

【我就說呢，怪不得他平時都不搭理人呢，合著是聽不見啊！】

【哈哈哈哈哈，你他媽，這什麼地獄笑話。】

【要被你笑死，不過你說的還真有可能，哈哈哈哈哈哈...】

【......】

江承不在任何一個八卦群里，所以這幫人也都開始肆無忌憚起來，群里的消息一直彈個不停。

其實一中這麼大，有殘疾的學生不是沒有，但是大家都只是當個閑聊的談資，說一就過去了。

可現在這個人是江承。

因為是江承，所以這件事就像是一個重磅炸彈，比以往任何一件八卦都讓人脈噴張。

一個冷冰冰的、讓人不敢接近的、某種意義上幾乎完的話題人，居然藏著不可為人道的疾，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講，都讓人里的八卦因子瘋狂囂。

這些群里的消息一直彈到了深夜，像是沸水里的氣泡，咕嚕咕嚕，此起彼伏。

有驚訝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憐憫的，更多的是看樂子的。

裴致實在不了，全都設了免打擾。

即將退出群聊的時候，裴致的手下意識頓了下。

他目正好停留在那句“怪不得他平時都不搭理人呢，合著是聽不見啊”，眼中閃過一惶。

萬一...他們說的是真的呢？

裴致呼了口氣，然后使勁搖了搖頭。

不可能，就江承那目中無人的格，一點也不像有殘疾的樣子。

肯定不可能。

他關上手機，直接扔到一邊。

睡覺要。

第二天一開學，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裴晰上廁所的時候聽見人在說，打水的時候聽見人在說，回到班級里還是聽見有人在說。

連沈妙意都聽見了這件事，私下里小聲問裴晰：“裴晰，他們說的是真的麼？”

裴晰沉默，沒有回答。

沈妙意驚訝地睜了睜眼，沒有那麼笨，知道，沉默其實已經代表了一種答案。

裴晰沒有去找江承，除了上廁所和打水，一上午都坐在教室里，坐得比任何時候都沉。

因為并不清楚，應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去找他。

還是應該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默契地輕輕掩過。

裴晰有些心神不寧地過了一上午，一直到中午放學，和沈妙意一起到食堂里吃飯。

飯點的食堂，人頭攢，烏泱烏泱的一大片人，裴晰和沈妙意分開排隊，去排炒菜，沈妙意去排面條。

站在隊伍里，裴晰瞥了一眼門口絡繹不絕的人群，不設防地瞥到了一抹悉的高挑影。

江承依然面無表，整個人凜冽冷然，從容而淡然地走在人流中，又和人流分開。

不人的目落在他上，在他上來回掃，然后轉頭跟同伴頭接耳地說著什麼。

江承視若罔聞，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

仿佛迎接一道道目的人不是他。

他沒有看見裴晰，徑直走向另一條隊伍，裴晰輕輕收回目，就聽到旁邊傳來一陣談聲。

是一男一，看起來舉止親。

“喂，江承真的聽不見嗎？”生問。

男生哼笑一聲，“肯定的，這還能有假，趙項明連照片都發了。”

生“啊”了一聲，有些好奇，“他哪只耳朵聽不見啊？”

男生揚了揚眉，發出一聲輕佻的笑意，“你去試試不就知道了麼，我告訴你，你就站在他旁邊，故意小聲跟他說話，他要是聽不見...”

話還沒說完，裴晰實在忍無可忍，上前一步，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不好意思，你擋著我的路了。”雖然在致歉，但聲音卻很冷。

那男生一愣，瞥了裴晰一眼，眼中閃過一驚艷，了，剛想發作的話咽了回去。

看到這一幕，他旁邊的生卻一下子惱了，直接推了一下裴晰的肩膀，“喂，你什麼意思？”

比裴晰矮很多，力氣也不算大，裴晰只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直接出手，還了那生一下。

那生沒想到裴晰會還手，踉蹌一下，旁邊那男生連忙扶住。

“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被欺負？！”生重重地拍了一下男生的胳膊，眼里又惱又氣，那男生見狀，不得不走上前擺出一副撐腰的姿態，質問裴晰道，“你推我朋友干嘛？！”

裴晰一句話把他噎住：“學校不讓早，你們倆不知道？”

那男生倏地閉上了。

臉上閃過一訕。

旁邊紛紛有人側目，他不想把事鬧大，要是招來教導主任，他就死定了。

生見他那窩囊樣，更生氣了，瞪了男生一眼，狠狠跺了跺腳，直接轉離開。

男生誒了一聲，連忙追了上去。

裴晰從他們上收回目，表很淡。

五雖然長得甜，但是冷臉的時候，多還是有些唬人。

把那兩個人驅之腦外，一轉過，正對上一雙幽黑的眼睛。

江承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后，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

裴晰一愣。

下一秒，江承直接走過來，隔著服牽過手腕，低頭看著，語氣很輕：“裴晰，和我過來一下。”

裴晰沒有反抗，任由他牽著，被他牽到食堂拐角無人的角落里。

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從窗戶灑進窗臺和地面上，是一塊明亮的矩形形狀。

他們就站在這塊矩形里。

“為什麼要跟他們吵架？”江承垂眸看，溫聲問道。

裴晰不語，只仰頭看著他，雙眼中一片倔強。

幾秒之后，江承理所當然地在對峙中敗下陣來。

“裴晰，你不用生氣。”他微微地搖頭，輕聲說，“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裴晰終于出聲。

看著江承，眼中倔強更甚，吐字聲聲分明，像是什麼有力的宣言，“我不喜歡別人說你的壞話。”

江承怔了一下。

過了幾秒，他又重復一遍：“我不在乎。”

他甚至笑了，語氣稱得上耐心和哄，被背后指摘譏諷的人反而在開導：“別人講你壞話的時候，你不是也當耳旁風麼？”

那不一樣。

裴晰在心里說。

抿了抿，沉默不言，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江承似乎對的倔強沒有辦法了，他喟嘆了一聲，“裴晰，你以后不要...”不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維護我。

話說到一半，嚨卻有些哽。

他想讓裴晰離他遠一點，不要維護他，甚至不必在人前和他說話。

他不想讓別人在背后說什麼。

可這麼簡單的字句，就是吐不出來，在嚨里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

是他的私心。

江承想，他原來是一個這樣自私的人。

他自私到，一點也做不到主把推開。

舌尖仿佛僵，緩了又緩，他才開口：“裴晰，他們沒冤枉我，我是真的...”

裴晰忽然打斷他，“江承。”

不想讓他再說，雙眼定定地看著他。

江承卻已經下定決心。

他不想再騙。

既然無法主推開，不如直接坦然面對，無論做出什麼決定，他都全盤接。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接著說：“我這只耳朵聽不見，是真的。”

他做好準備，迎接裴晰眼里的驚訝、嫌棄、或是被欺騙之后的惱怒。

聲音越來越沉。

像是在進行什麼罪狀陳述，一腦地說出來，帶著一種等待宣判的視死如歸。

“之前在電影院，我也騙了你。”

“你給我耳機，其實那天我什麼都沒聽到。”

他沉著聲腔又重復一遍：“我騙了你。”

說完之后，他的肩膀松了松，似乎像是一種如釋重負。

但沒有人知道，服之下，他的整個脊背都堅無比。

江承的眼睛變得更黑更沉了，看著裴晰的眼神幽深似夜。

裴晰沒有說話。

沉默的每一秒，對于他來說都像是一種凌遲。

江承的眉眼垂下來，側的手臂已經繃得像鐵一樣。

過了幾秒，裴晰忽然出聲：“我還欠你一件事呢，你記不記得？”

江承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提起這件事，但還是本能地順著的話點頭，“嗯。”

裴晰說：“我當時說，你想讓我干什麼都可以，我都絕無二話。”

頓了一下，然后莞爾一笑，“你現在可以使用啦。”

江承完全怔住了。

耳畔傳來裴晰輕的聲音：“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答應。”

江承覺自己的心在狂跳，像是要從腔里蹦出來。

說，無論他說什麼，都會答應。

這是給他的機會。

只要他跟說，以后離他遠一點，就會答應。

而同樣，反之亦然。

他一時沒有出聲，垂在側的手地握了拳。

裴晰一直耐心地等著他。

看起來一點也不急，仿佛無論給他多久的時間思考都可以。

直到他說出他最想說的那個答案。

于是，江承結滾了兩下，輕聲問：“你能原諒我嗎？”

裴晰笑了笑，琥珀瞳仁在下熠熠閃。

點頭說：“當然可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