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第 12 章

裴慎理完手頭的卷宗，提前下值，回府換了裳。

昭長公主正在亭中小憩，遠遠看到假山之後一道牙白影閃過，驚得瞳孔微微放大，一時還以為看錯了人。

裴慎緩步走到亭下，行了個禮：“母親安好。”

長公主拿眼上下打量他，斂下詫異之，淡淡應了聲，“這是要去何？”

裴慎面不改：“大理寺有樁案件存疑，今夜還要去一趟承德。”

長公主對他這些事從不過問，便揮了揮手：“去吧。”

直待人走遠，才對邊的趙嬤嬤說道：“你可有發覺，他與平時有何不同之？”

趙嬤嬤是府上的老人了，看著三位公子長大的，自然明白長公主的意思——

牙白繡袍，金扣玉帶，大公子這一裝束，實在像極了二公子。

趙嬤嬤笑道：“大公子慣常著深裳，今日著牙白，倒多了幾分珠玉琳瑯的風姿。兩位公子是手足兄弟，一母同胞本就有三分相像，又都生得這般英俊，公主看岔了眼也是有的。”

長公主心中波，思忖道：“他素日出門也不會晃到我面前來，你說會不會是我平日疼老二多些，忽略了他，這才……”想用這種方式，換做母親的留意與疼惜？

趙嬤嬤也看得出長公主偏心老二老三，對老大不算熱絡，“大公子若有意修補與公主的關系，那就再好不過了。”

長公主點點頭。

誰不希家宅安寧，兄弟和睦呢？都是自己的孩子，只要他安安分分，不給兩個弟弟使絆子，又豈會刻意針對他？

假山之後，裴慎整了整襟，間一抹冷笑。

＊

裴慎回來的消息傳回，整個聽雪山莊都忙碌起來。

沁芳替沈稚挑了一新裁的水影芙蓉滿開的羽紗，發髻上兩支碧璽掛珠簪，脖間掛八寶瓔珞，還打算拿出那對種老水足的翡翠鐲子給戴在手腕上。

沈稚嚇得忙搖手：“拿這個綁著我，可還怎麽下廚？”

沁芳只得作罷。

往小廚房的路上恰好到劉管家，沈稚便順口問了一句裴慎飲食上的喜好。

劉管家如實道：“郎君向來便有茹素的習慣，從不食葷腥。”

“一點葷腥都不沾嗎？”沈稚大詫異，上回那道黃泥煨他不是也……難怪桓征用那種眼神看。

劉管家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死，“先時郎君過來的那幾回，小廚房一直備的素膳，上回想來是照顧夫人的口味，才讓廚娘做了幾道葷食，不過時日久了，郎君的口味或許與從前有所不同……”

沈稚怔怔地點頭。

那頭小廚房聽聞夫人要親自下廚，早早就將食材備好了，時令的蔬果、新鮮的鴨魚應有盡有，還有一箱從南疆運來貯藏在冰鑒裏的水荔枝。

打聽到裴慎的口味，原本想做的那幾道葷食便不作考慮，一一看過現有的食材，腦海中已經跳出幾道悉的菜品，用意念搭配好了滿滿一桌。

這時節已夏，天愈發悶熱，槐葉冷淘與櫻桃山最能解暑，食材中還有新鮮采摘的山貨，可以做一道鮮香脆的清炒牛肝菌。

他不食葷，只是可惜了那些雲，沈稚咽咽口水，只能移開視線，決定再加一道松仁香菇，一碟銀苗菜，一道涼拌秋葵，湯品就用清熱潤肺的百合蓮子湯。

沈稚目掃過水裏活蹦跳的蝦，實在舍不得棄，也不知他不沾葷腥究竟到哪一步，上回那道煨他不也吃得面不改麽？魚蝦之類的白應該勉強能夠接？

想了想，決定再做一道荔枝蝦球。

七菜一湯，兩人用肯定夠了，還是非常盛的那種。

沈稚對這個計劃十分滿意，想來自己從前應該也是通廚藝的，否則豈會在這麽短的時間想到滿滿一桌菜品？

可拿起菜刀的那一刻，腦海中卻是一片迷茫。

呃……刀竟然也有這麽多品種？

切起來怎的如此費力？

菜好像還沒洗呢！

一旁的廚娘是個有眼力見的，見此景大抵也明白幾分，趕忙招呼手底的打荷：“還不趕幫夫人將要用的菜洗淨切好？”

一群人這才忙不疊地上來幫忙，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刨冰、剝蝦、剝荔枝的各司其職。

沈稚一臉難為地讓開，心裏又有些不過意，畢竟是自己下廚，瞅了眼他們的進度，于是主搶活，將已煮的秋葵冷水中放涼撈出，再用現有的蔥姜苜蓿調了一味料，漂亮地淋上去，也算親手完一道菜。

山中采來的菌子要用刷細細地清洗，頗耽誤工夫，刨冰也是個力活，沈稚掃視一周，只瞧見剝蝦的夥計被人去了，那頭缺了人，便坐到竹篚前開始剝蝦。

這蝦要保證新鮮，須得活蝦現剝才好，只是這剛撈上來的活蝦個個生猛，到須子就不控制地四蹦，沈稚還沒抓到一只，就被幾只躍騰的青蝦濺了一臉水，有兩只甚至還跳出了竹篚。

沈稚顧不得水，趕忙去撿那兩只蹦出去的，只是一個不小心，被那鋒利的蝦頭刺破指尖，疼得輕嘶一聲，趕忙回手，指頭已經冒出了珠。

門外的男人見這一幕，一個箭步上前將人扶起，“傷了？”

清冷的烏木沉香氣息。

沈稚擡頭看到悉的一張臉，眸一亮，剛到邊的稱呼沒有好意思喊出口，只輕輕道：“你回來啦？”

裴慎垂眸看的手指，淡淡地應了聲。

他的手很大很熱，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繭，幾乎可以將的手全部包裹。

沈稚纖長的眼睫撲閃了下，面頰約浮出一點紅，像有什麽東西在裏哄然一下漫開。

裴慎先用幹淨的帕子替裹了手指，又見面頰被濺到的水滴，似是無奈地嘆了聲，替了臉，道：“隨我出來吧。”

沈稚也不好意思說飯還沒做完，就怔怔地被他牽著出去了。

黃昏時候，線和，風中有輕微的涼意，沈稚這才能夠仔仔細細地看清前的人。

與初見時不同，他著一牙白銀繡工筆山水的錦袍，橙黃線灑落在他寬闊的肩膀，襯得整個人長玉立，臨風皎皎，比之上回威懾淩厲的氣場要和許多，令沈稚對他的好度又上升幾分。

尤其是被他這麽牽著自己……

也許對他而言已習慣，畢竟他們從前可是夫妻。

可對于沈稚來說，就好像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裏，第一次與男子做親之事，說不自在是肯定的。

掌心的灼-熱和-麻麻的一直傳到心頭，才六月的天兒，就已經燥得出了層薄汗，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發覺掌心的汗，偏偏又不敢，不敢換個姿勢再讓他牽，人覺得很不舒服似的。

小廚房到洗月齋這段路，沈稚如在炙火上行走，大氣都不敢，直到了洗月齋，坐到貴妃榻上，裴慎轉去拿金瘡藥，才長呼一口氣。

已經止住了，只剩兩個被刺破的小，在細蔥白的指尖顯得十分紮眼。

裴慎皺著眉頭，一邊上藥一邊道：“你既不善此道，往後也不必逞強，想吃什麽吩咐小廚房做就是了。”

沈稚咬了咬，嗓音微糯：“我親手做的總歸不一樣的。何況只要想起這個，腦海中就有不菜式湧上來，我還以為那些我都會做呢。”

裴慎垂眸：“你從前在家中，也是十指不沾春水，這沒什麽不好。”

從小吃慣山珍海味，自然對這些菜式信手來，親自下廚卻是從未有過的，尚書府的千金，從來無需為誰洗手作羹湯。

沈稚試探著問：“那……家中的妯娌們都會做嗎？”

裴慎怔了下。

沈稚心道，夫君在家中本就不寵，又因經商總是會被高門世家的兄弟姊妹低看一眼，娶來的新婦若是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只怕也要人指摘。

只是家中的事裴慎沒有對說過，說多錯多，若是再勾起從前的記憶，那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裴慎沒有否認有妯娌這一點，只平靜地回道：“你放心，家中的長輩對你都很滿意，平輩們也很喜歡你。”

沈稚松了口氣，總會回去面對一大家子人的，夫君應該不會拿話哄。

“那我們何時能回去……嘶。”

話音未落，只覺指尖一。

裴慎替包紮時輕微用了些力道，“弄疼了？”

語聲微涼，沈稚心中冷不丁趔趄一下，在一剎間有種錯覺——

面前之人，溫不過是表象，骨子裏的疏離冷淡才是真。

只是擡眼時，裴慎眼底的寒冰轉瞬已融化春雪，象牙白的長袍將他原本冷毅的面龐修飾出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

沈稚才意識到自己又胡思想了，趕忙搖搖頭，摒棄方才的念頭，“沒有。”

裴慎不想在面前提回去的事，不過他一向將緒控制得很好，“方才我已問過詹神醫，你顱尚有淤未盡，眼下只宜靜養，不宜奔波勞累，更不得刺激。此回府尚需一段車程，沿途山路顛簸，對病不利，你且在此安心將養一段時日。何況即便是現下回去，你也不記得舊人舊事，徒惹得長輩擔憂，你說呢？”

沈稚很快就被說服了，“還是夫君思慮周全。”

倏爾聽到這聲稱呼，向來喜怒不形于的裴慎也不頓了頓，擡眼去瞧，卻見小姑娘已經地垂下了頭。

頰邊兩朵紅雲，比六月初生的菡萏還要嫵俏。

這聲“夫君”在沈稚心裏盤磨了許久，先前都是你啊你的，不知如何開口才不顯得突兀刻意，這回尋了個時機不著痕跡地喚出來，自己卻得不好意思見人了，手底的錦褥都被揪出細細的褶。

裴慎薄微抿：“你若覺得無聊，我人買些話本子來，權當消磨時間。”

沈稚眼睛眨了眨，“那你何時過來瞧我？是三五日過來一次，還是十天半月來一次？”

這般說完，真覺得自己有些可憐的。

大病初愈，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邊沒幾個能說話的人，只知道裴慎是自己的夫君，可他還不能每日陪伴自己。

裴慎擡起頭，溫煦一笑：“你希我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