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第 36 章

裴慎要查的這件案子, 其實在大晉勳貴與地方豪強中很是普遍，這些人貪婪橫行慣了，不顧百姓意願，賤價強占他們賴以生存的田地, 地方上早已經民怨沸騰。

先前皇帝睜只眼閉只眼, 是因為此事涉及太多宗室和功臣, 畢竟都是于國有功之人，就算看上哪塊田地拿去建了莊園, 那也無可厚非。

可長久之後, 後患無窮。不百姓利益損, 稅糧不上來，國庫不敷出，那些流離失所的農民一旦掀起暴, 後果不堪設想。

新武侯這件事實屬鬧得太大, 不但死了人，連兩名進京上訴的百姓也被暗中謀害。

皇帝為此龍大怒, 派裴慎嚴查此案, 也是了殺儆猴的心思。

只有嚴懲新武侯，才能讓那些宗親貴族知道收斂，也方便來日朝廷收回良田, 歸還百姓。

這新武侯自恃開國功臣之後, 又與戶部尚書劉家連著姻親, 這幾年愈發猖狂。

裴慎剛到晉州，竟然就遭遇了兩場刺殺。

派出的人都是死士，不過裴慎也有辦法撬開他們的, 直接將那幾個嚴刑拷打之下幾乎腸穿肚爛的死士扔到了新武侯面前。

終究是欺怕之人，新武侯也嚇得了, 伏在地上吐得翻江倒海，如此又多了一道豢養死士的罪名。

回到京中，劉植的夫人翁氏不得已求到昭長公主面前。

“公主，求您救救我父親，若非他貪得無厭，得隴蜀，也不會落到這般境地！”

裴慎鐵面無私，誰的面子都不給，翁氏唯一能想到可以求的人，只有昭長公主。

新武侯在晉州派人刺殺一事，裴慎并未瞞，他就是要讓皇帝知曉，將此事的嚴重放到最大，如此一來，新武侯才再無翻的餘地。

為求自保刺殺的兒子，翁氏竟然還敢上門求，昭長公主冷聲道：“翁夫人，本宮與你素來有，甚至有意與你劉家結個姻親，你父親卻派人對我兒痛下殺手，你還敢讓本宮出面求！倘若我兒有個三長兩短，本宮就是將那殺人兇手生吞活剝，也不足以解心頭之恨！”

翁氏渾發抖，想起裴慎時失蹤一事，昭長公主不但請皇帝派人平那匪寨，還在前跪請將那幾名山匪頭子淩遲死。

“公主明鑒，實在是我父親年老糊塗，他只是想讓裴大人知難而退，并沒想過要他的命！裴大人眼下毫發無損，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麽？我不求父親洗罪名，安然無恙地回來，只求裴大人留他一命……”

裴慎通曉大晉律法，如若他想救誰，皇帝面前黑的也能說白的。翁氏知道他有這樣的本事。

昭長公主厲聲道：“但凡新武侯只侵占民田這一樁，本宮都可以為你到我兒面前試探口風，可眼下，本宮不會手任何！我定國公府與你翁劉兩家，再無往日分！”

翁氏苦苦哀求：“殿下！”

昭長公主揮揮手，命人送客。

對裴慎的很複雜，自己雖因他那些過往心存芥，但終究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容不得旁人傷害分毫。

回到馬車上，翁氏的丫鬟替順了順背，“夫人，來之前老爺就說，昭長公主這條路行不通，對裴大人的喜雖不及另外兩位公子，但到底護短，容不得旁人傷害自家人分毫，老爺果真沒有說錯，眼下我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翁氏也不知道怎麽辦。

皇帝想要殺儆猴，可要殺的為何偏偏就是的父親？甚至想過將那些侵占民田的宗親勳貴一并抖落出來，誰也別想好過！可若是真到了那個地步，不僅翁家完了，劉家大概也完了。

寒風吹起馬車帷幔的一角，翁氏掀起眼皮，朝外看去。

瞧瞧，這就是天子腳下法度森嚴的京城，手持折扇的公子哥一腳踢翻賣炭的老翁，恒景酒樓外地上躺了個人，一堆人推搡鬧事，幾個惡霸圍著一名賣葬父的孤，不停地手挑逗非禮……

這世上有幾人清清白白？這些人不該死嗎！

等等，那賣葬父的孤……

翁氏才要收回視線，那孤轉過頭來，出一張楚楚可憐的面容，秀眉杏眼，檀口小鼻，皮白淨得像冬日一捧雪，這模樣竟像極了……

剎那的震驚過後，翁氏攥住手掌，當即有了決斷：“停車！”

……

裴慎回府一趟，發現昭長公主罕見地出現在自己的淨思居，難得同他了聲口：“阿慎，母親聽聞你在晉州遭遇刺殺，可有傷著哪裏？”

裴慎坐到太師椅上，淡淡擡眼：“那翁氏同母親說了什麽，您要替父親來向我求？”

聽他這語氣，昭長公主難得沒有怒，“新武侯草菅人命，貪婪無度，還敢對你下手，母親豈會替他來求這個？”

裴慎好奇地看著：“那母親來此的目的是？”

向來是最厭惡這個兒子的，恨不得他遠遠地搬出去才好，省得他給兩個弟弟下絆子。

或者說，他當年死了是最好。還有兩個出的兒子，可以繼承爵位，讓定國公府長盛不衰。

裴慎笑了笑：“看到我安然無恙地回來，母親失了。”

昭長公主終于惱怒：“你怎麽說話的？我來不過是關心你！你為何總是以最惡毒的心思揣測旁人？”

裴慎角牽起，眼底笑意卻涼得發冷：“當年我在那山匪手中，要提防他們送來的飯菜裏是否藏了刀子碎片，有次沒留神，咬得滿都是……母親說說，我該不該以最壞的心思揣度旁人？”

昭長公主瞪大雙眼，震驚之後又是悔痛不已，“你從未同我說過這個……”

裴慎淡淡道：“因為這只是當年那樁樁件件中最不值一提的事，母親若要我一件件回憶，恐怕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昭長公主揪手中的帕子，只覺得心口猶如刀割一般，狠狠地發痛。

“對了，”裴慎漫不經心地放下手裏的茶，“母親派人跟蹤我，是想查我私下裏與何人見面？還沒問，您都查到什麽了？”

昭長公主沒想到他心思縝至此，派出去的人分明已經格外小心……

辯駁無用，昭長公主嘆口氣道：“我是派過人沒錯，可母親能害你嗎？何況你是我的兒子，你在外與誰結，母親難道還沒有資格為你掌眼？”

裴慎斂眸道：“我自有分寸，母親請回吧。”

這就趕客了，反正他們母子相見，難得有個好言好語。

昭長公主無奈，最後提醒他一句：“別嫌母親啰嗦，這回收拾過新武侯也就罷了，往後凡事還需收斂三分，莫要仗著自己皇親貴胄的份，將朝野上下都得罪了去。今日新武侯能派人刺殺你，暗地裏還不知有多人磨刀霍霍，等著看你的笑話……”

裴慎笑了下：“母親放心，我命，死不了。”

罷了，橫豎是管不得他的，已好話說盡，“你好自為之吧。”

後面的幾日，大理寺事務繁忙，裴慎便沒再回府，也沒有去聽雪山莊，只在自己京中的一宅院歇息。

這日下值，霍易來回話。

“雲錦說，夫人這幾日時常做夢，醒來後滿心迷茫，似乎又夢到從前之事了。”

裴慎滿臉沉地踏進清極居，沉默著沒有說話。

霍易最怕回稟有關夫人的事，上回從保定帶回來的中藥方子也是，裴慎聽完臉就沉了下來。

這麽比喻可能不太恰當，夫人的記憶就像懸在他們頭頂的一把刀，不知何時就會落下來。

他們跟了裴慎許久，旁人不知，可他們知曉，他這些年除了朝堂上的算計，心思幾乎都在夫人一人上。

失憶後的夫人與主子恩異常，夫人一口一個夫君，得甜甜。有時候連他們這些心腹下屬都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們就是一對真正的夫妻。

可夫人腦海中的記憶片段時不時地湧上來，不斷提醒著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倘若有一日夫人真的想起舊事，他不敢相信會有什麽後果，也不知道主子會瘋什麽樣。

屋燃了燈，裴慎一踏進屋門，立刻皺眉頭，眸中閃過一銳利的。

常年的審慎警惕提醒他——屋有人。

還是個子，上有幽蘭的香。

裴慎從案上出一柄長劍，他能清楚地聽到，隨著劍尖掃過地板拖出的一段嘶啞長音，床上子的呼吸頓時了幾分，窸窣的也更加分明。

劍尖挑開錦帳，寶藍的蝠紋被褥拱起一個弧度，裴慎提劍撥開被褥的滾邊，裏面出一張瑩白細、滿是淚痕的臉蛋。

就連裴慎也切切實實怔愣了下。

那雙楚楚可憐的水杏眸，還有因極度張而抖不止的，實在……像極了沈稚。

他拿眼打量那子，劍尖微微下挑，發現竟然只穿了一件薄柿的小。

這也是沈稚喜歡的，有很多件這個的，小也有。

忽然想起墜崖的那日，沈稚就穿的這個。

裴慎目冷凝，盯著那子的眼眸，手中長劍寒意凜冽。

這些年確實有不人給他送過人，外面也一直在試探他的喜好，環燕瘦，千姿百態，無一例外被他扔出去了。

他屬實沒想到，不在京城的這段時日，邊又有人被收買，竟然還有人敢！

甚至送給他的，還是個同沈稚有五六分像的子。

裴慎冷哂一聲，見那子劇著子要從被褥中起來，他揚起長劍，太師青的錦帳在他劍尖下猛地“撕拉”一聲，隨即便像水般鋪落在床褥上，實實地蓋住了子半的軀。

裴慎目淩厲，冷聲道：“裹好錦帳，滾出去，我有話問你。”

“是……是。”

那姑娘哪敢不從，不過是瞧了眼男人冰冷的眼神，子仿佛就被凍住了，五髒六腑都灌滿了寒意，仿佛稍慢一步，這人手裏的劍立刻就能劃破的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