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第 74 章
屋氣氛驟然冷凝了下來。
許久之後, 沈稚聽到耳邊人沉沉嘆口氣,語氣著寒意:“你想帶他回去,那一年之後呢?他也要跟你回尚書府?”
沈稚沉默片刻,說道:“我還沒想好, 到時候再說吧。只是這回你可別告訴我, 打算將他安排到哪家鋪子做學徒, 我已經聽他說過了,上次你可是把他打發到了雲南, 途中更是險遭不測, 他是費盡千辛萬苦才來了通州, 今日在碼頭,平康王世子甚至對他……總之,他在外面不安全, 你既不肯好好安置他, 幹脆讓他跟著我好了。”
裴慎咬了咬後槽牙,“綰綰。”
沈稚語氣疲憊, 卻也堅持:“今日在碼頭, 若非有他,我已經暴了。”
裴慎闔上眼睛,將眼底浮的戾氣了回去。
他答應過, 不拿最負面的角度逐字解讀的每一句話, 可也是真的想問一句, 還在怨他嗎?
畢竟若不是他,又何須如此躲躲藏藏,不敢正大明出現在人前。
良久之後, 裴慎還是聽到自己用冰涼的語氣問道:“倘若我容不下他呢?”
沈稚漸有睡意的眼睛又睜開來,“你以為我帶著他做什麽?我只是給他一個安全的棲之所, 不會有任何逾矩之舉。在我看來,他與桓征、霍易,甚至劉管家,都是一樣的。”
裴慎冷聲道:“可若在我眼中,他就是不一樣呢?”
對居安的確沒有任何心思,可居安不一樣,窮途末路時遇到了此生最可貴的人,裴慎太懂這種覺了。
今日在碼頭,居安能不顧命幫助離開,說明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超越了一切。
他不能忍一個滿心滿眼都是的人,日日在面前。
尤其是今日在福樓客棧親耳聽到高上煊對的心思,他心中的怒意無法消解,只覺得殺了他都是輕的。
一個泛泛之的高上煊都是如此,遑論恩惠、將奉作神祇的居安呢。
裴慎目沉厲,一時心上湧。
沈稚不知他存了這麽多千回百轉的心思,凝眉道:“所以你連他的命也不顧,執意將人送到南疆去,任他在外面自生自滅?你知不知道,他險些死在山匪手中!”
裴慎冷笑:“這不是沒死嗎?”
沈稚發覺他的眼神極為漠然,與從前的溫煦和善大相徑庭,可這似乎才是真正的他。
嗓子微微地抖:“從前我在京中,也有說得上話的世家子弟,我兄長的朋友也有見過我的,尚書府還有大把可供差遣的男仆,難道你一個都容忍不了?”
裴慎薄輕扯,該如何告訴,就連路邊施過善心的乞丐,隔日都被他尋個由頭,找五城兵馬司的人將其驅逐出街呢?
他也不吝將這些暗偏執的念頭同袒一二。
“你還記得靖安侯世子嗎?”他忽然問道。
沈稚眼睫輕,在腦海中回憶起一個模糊的面容,“有點印象,不過我只同他妹妹有過往來,你問他作甚?”
裴慎目沉沉,“他屬意于你,在馬球賽上見過你一面,就了下聘的心思,所以他妹妹才主同你示好。”
沈稚沉默片刻,這事是後來才知道的,不過那時靖安侯府出了事,也慢慢將這對兄妹淡忘了。
裴慎道:“靖安侯在封地巧立名目搜刮民財,這個案子是我接手的,其實此事可大可小,在勳爵之中很是常見,是我勸陛下嚴懲以儆效尤,所以陛下才削去了靖安侯的爵位,外貶嶺南,永世不得回京。”
沈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沒想到盛極一時的侯府就這麽覆滅在他手上,而竟然就是其中的導火索,“就因為靖安侯世子對我有意?可你明知我是不會嫁給他的。”
裴慎冷笑:“那又如何?他對你了心思。”
沈稚覺得很荒唐,又問:“那二哥哥和三哥哥呢?”
裴慎眼底的戾氣不加掩飾,冷冷道:“他們應該慶幸是我的同胞兄弟。”
沈稚眼底滿是不可思議,“如若不是,你也要對他們下手?”
如若不是,或許高上煊就是他二人的下場。
裴慎斂眸,沒有回答,指尖挲著耳廓,卻被微微退讓開來。
看他的眼神裏,有驚惶,也有恐懼。
男人目鋒利,語氣沉沉:“你與不想任何人覬覦你,沖突嗎?綰綰。”
“是不沖突,可凡事一定要這麽極端嗎?”
先前救下居安時,以為他只是醋意大發才會不悅,可實在不知,他心中藏了怎樣的心思,才會將居安送到去雲南去。好好的人,為了他那點小心眼的病,險些死在外面,橫豎是不可能再把人給他了。
沈稚沉默了一會,說道:“回去之後,我會給居安一份差事,不會讓他到近前伺候,原本我也不需要近伺候的男仆。如果你連這都不能容忍……或者可以重新考慮一下我們之間的關系。”
話音落下,後緘默了一瞬。
裴慎的面容在燭火之下顯得極為冷鷙,良久過後才沉一笑,“區區一個居安,值得你拿我們的關系來我退讓?”
沈稚能到側暗流湧,平複呼吸,認真地說道,“我不是故意拿他來氣你,更不是迫你妥協,我的意思是——我是人,我有決定自己與誰往的權利,也有家人和朋友,有做我認為對的事的自由,如果你只想掌控我,讓我一輩子活在被你畫地為牢的世界裏,那麽我們之間……一定會很痛苦。”
裴慎渾著冰冷的氣息,甚至覆在小腹的那只手,都讓沈稚冷得打了個哆嗦。
手去推他,換來的卻是他更為冷漠的眼神,沈稚無奈道:“你手冰。”
裴慎怔忡一瞬,才發現面蒼白,上也沒什麽,他翻下床,倒了杯熱水端過來,沈稚手要接,裴慎沒讓,吹了會才喂給:“小心燙。”
沈稚就著他手裏的杯子抿了一口,蹙眉道:“好燙。”
裴慎道:“慢點喝。”
水還是冒著熱氣的,他端了這麽久也不嫌燙,慢吞吞喝了好一會才喝完。
裴慎問:“還喝嗎?”
沈稚搖搖頭,躺下了。
裴慎又倒了杯滾茶,握在手裏捂著,等到掌心有了熱度,才回到床上,手探到小腹,沈稚只覺一熱意過寢傳送到的皮,不再是冰冰冷冷的溫度。
怔了怔,方才明白他倒水沒喝,竟然是為了將手捂熱了再來給暖腹。
皺起眉頭,將他的手撈上來瞧,果然五指和掌心都被燙得通紅,不免埋怨:“讓青禾再灌兩個湯婆子進來就行了,你何苦如此?”
裴慎按著的小腹,將人摟進懷中,“事都讓丫鬟做了,那我做什麽?我是你夫君,怎麽疼你都是應該的。”
沈稚抿瓣,又去看他另只手,還纏著繃帶,好在已經沒有滲了。
裴慎笑了下:“要不要聞聞看?”
沈稚頓了頓,鼻尖湊近,果然除了藥味,還有一淡淡的甘香,就是之前那熏香的味道。
裴慎吻了吻的耳垂,低低說道:“綰綰,我把你的香氣烙進裏了,有時在外行走,就像你還在邊一樣。”
沈稚心中五味雜陳。
裴慎隔了好一會才道:“居安的事,我可以答應。”
沈稚眼前一亮,又聽他說“不過”,原來是有條件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裴慎低啞的嗓音就在耳畔:“你總要給我點甜頭,讓我放心。”
相這麽久,沈稚當然知道他指的甜頭是哪方面,“可我月信在上。”
裴慎:“那也有別的方式。”
沈稚咬咬,“你碎香料的那晚,我都已經……”
裴慎道:“一碼歸一碼。”
沈稚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錦帳春那晚,早已面掃地,再怎麽矜持都顯得拒還迎。
裴慎說得不錯,的確是喜歡他的。
從前失憶時陷他編織的謊言裏,在無數個的時刻懵懂無知地說他,其中幾分真假,也說不清,沒有辦法印證這段的真實,可當拋開那段謊言,從頭開始看這個人,也慢慢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辦法狠下心拒絕他。
明明他該是自己最痛恨、最恐懼的人才對。
婚姻是假的,可付出的喜歡卻是真的,倘若對他一開始便是從骨子裏湧出的抗拒,早就疲于應付了,又豈會有後來種種。
更何況,即便不肯承認,可自己的總不會作假。
與他親近時會臉紅蹆,見到他傷時忍不住心疼流淚,行房時也總是下意識地迎合,想要與他癡纏得更加……
也開始考慮他們之間的可能,想過與他一同回去面對一切,甚至有個念頭一直在心盤桓——
與他在一起,是最無奈,卻也是最好的選擇。
娃娃親還在,兩府的分還在,雖非清白之,也不用擔心將來的婚嫁,而爹娘不知,也會欣嫁對良人,公婆又是看著長大的,比誰都疼。
兩家過了明路,正式結為夫妻,該代的都能代過去,往後亦無需如此躲躲藏藏,可以妥妥當當地待在他邊,真正地以夫妻相稱。
看上去多麽的好。
嫁給他,比嫁給任何人都要好。
可是沒有那麽認真地喜歡過一個人,也不知道,喜歡他,便要接納他的全部嗎?也包括并不認可的觀念與行徑?
如果強行將他格中的瑕疵扭轉過來,雙方矛盾時,永遠需要一方妥協讓步,那是不是代表,并沒有那麽的喜歡?或者說,并不合適呢。
從來沒有人教過這些,好在還有時間,可以慢慢地去索。
沈稚下床,親自點了那熏香。
這是要給他的甜頭。
也只有在燃起這味香的時候,才可以短暫地麻痹自己,不用考慮現下的境,也不用考慮將來需要面對的人,眼裏完完全全只有的這個人。
清冽甘醇的香氣自爐中裊裊散開,沈稚回到他側,輕聲說道:“你給這熏香取個名字吧,狀元郎。”
裴慎一雙墨眸如同熾熱的黑曜,眼底深沉的不加掩飾。
指尖輕輕挲下頜,薄輕啓,低低念道:“‘闌珊玉佩罷霓裳,相對綰紅妝’,就‘綰紅妝’如何?”
“好。”沈稚輕輕應道。
還記得這首詞中的另外一句——“桃桃葉終相守,伴殷勤、雙宿鴛鴦”。
香霧在鼻尖繚繞,與的香氣融合在一起,雪頰微微泛紅,眨眼間,男人一吻已落到的頸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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