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第 86 章
沈稚在床上躺了一天, 直到深夜才慢慢醒轉,恢複了神智。
屋裏燒了銀炭,雲錦熬了清粥端進來,“夫人一整日沒有進食, 用些清淡的填填肚子吧。”
沈稚翕, 低低問道:“裴慎來過嗎?”
雲錦猶豫片刻, 搖搖頭。
沈稚目掃過屋閉的門窗,暗暗咬牙:“他當真要把我在這裏?”
雲錦不知道兩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麽, 只能嘆口氣, 寬道:“郎君這麽做定有他的用意, 他心裏是護著夫人的。”
沈稚現在已經分不清孰真孰假了。
從前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夫君,與他結發為夫妻,為他付自己的一切, 甚至許下白頭偕老的誓約, 可到頭來才發現這場婚姻就一個徹頭徹尾的欺騙。
甚至在落水之後,他都不肯說出實話, 試圖讓一輩子活在謊言之中。
後來大概是為了拖延時間, 或者穩住,提出一年的契約婚姻,之間各種苦計番上場, 迫不得已承認自己的心, 也讓利用這段時間認清現實, 這世上只有他,才能給安排一個合理的份,堵住悠悠之口, 護佑下半生的幸福。
慢慢地連自己都要忘記了,正是這個口口聲聲說的男人, 一步步將絕境。
如若沒有墜崖後的謊言,不會無家可歸,無需躲躲藏藏,更不必考慮清白是否會人詬病,不用哄著他、求著他為自己僞造一個立得住腳的過去。
這世間容不下,他與那些將推向懸崖的人有何分別?
也只有他,才能高高在上地睥睨的掙紮,然後考慮要不要慷慨仁慈地手拉一把。
他們之間的原本就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礎上,金屋藏說得再好聽,同那些家道中落、迫為外室的子又有何分別?
更何況,在裴慎口中,不就是個不懂規矩的外宅嗎?
他說,可世上哪個男子不喜自己的外室?若不喜歡,何必瞞著將人養在外頭。
他說會娶,可為何這麽久都未曾付諸行?堂堂大理寺卿,慣來將人玩弄于掌之中,甚至手握朝中高、百年世家的生死存亡,這麽大的能耐,難道連為找幾個良善的婦人證明這一年在何生活,竟都這般棘手嗎?
倘若他早有投靠北涼的心思,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妻子是大晉也是北涼牽制他的掣肘,真有國破家亡的那日,要麽與爹娘決裂,隨他去北涼,要麽就是以殉國,謝罪天下。
顯然不會選擇前一種。
過去這麽久,依然沒有辦法回家,那是因為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他都沒有真正考慮過與的婚事,所以才會一拖再拖。
思及此,沈稚手掌用力地攥,整個人微微地發抖。
多希是自己想錯了。
可是越往下深想,越覺得一切都好像順理章。
甚至腦海中浮出一個更加恐怖的念頭——只要他控制住自己的爹娘,這輩子也翻不出他的手心。
而在裴慎手中,爹娘為了的安危,除了家國大義,一切都不得不妥協。
嫁他與否,本就由不得。
沈稚屈膝坐在床上,捧住自己的臉,眼淚卻從指中滲出來,渾的力氣仿佛都被空。
雲錦心疼不已,上前輕輕勸著:“郎君未必就是夫人想的那樣,我方才問過桓侍衛,他說郎君這次傷得不輕,行刑之人沒有手下留,若手再重一些,恐怕就要傷及髒腑了。”
沈稚心裏沁著般,一片荒寒。
閉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從前那幾回,哪一次不是重傷?不虎焉得虎子,他又慣將苦計發揮到極致的,誰知道這傷是做給誰看的?讓我心疼,還是讓北涼人信賴?”
他這個人,實在太會拿的弱點,霍易一句話,就驚惶失措自陣腳,地從聽雪山莊趕過來,恨不得替他痛。
可過來才知道,本就是白擔心。
他時在山匪手中盡折磨,活得格外艱難,即便回來,也備冷眼,後來狀元及第,三五年功夫便坐上當朝三品的位置,這期間多明槍暗箭,他都一步步走了過來。
看到過他後背那些駭人的傷疤,心疼他流傷、頭疾發作,親手為他合過皮,也記得他手心猙獰的燒傷,以至于到今日看到他完廷杖,還能幾乎完好無損、從容淡定地站在自己面前,才終于想明白一點——
本還不夠了解他。
他絕不會輕易地死,他比想象中還要忍和堅韌,他無堅不摧,無往不利,也許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或事能夠毀滅他。
所有流過的都能鼓舞他的士氣,所有過的傷都代表了很多人要因此付出代價。
他這一生伴隨著刀影,也注定走上高位,家與國都要排在權勢和野心之後,而又算得了什麽呢?
忙裏閑時的短暫調劑,還是能解頭疾的一味藥引?
他騙、錮,甚至都能找到理由為他開罪,沒有安全,獨占作祟,或者對用至深,得太過偏執。
可唯獨忠孝二字,是的底線。
外公一生清正廉直、忠貫日月,沈家滿門赤心不渝,家中雖無保家衛國的武將,但爹爹、叔伯和兄長拿著朝廷的俸祿,哪個不是憂國恤民?
若當真跟了一個逆臣賊子,那便是整個家族的罪人。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得讓爹爹早日知曉此事,查清背後構陷他的究竟是何人,如果有可能,最好拿到裴慎手中的那封書信。
倘若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裴慎在主導,那爹爹就太過被了。
尤其還在裴慎手上,不能給裴慎任何拿來要挾爹娘的可能。
可被困在這裏,還能怎麽做呢?
裴慎接連兩日都沒有過來。
沈稚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也許已經在逐個鏟除那名單上的員。
見不到他,也出不去,尤其是外面幾場打鬥的靜之後,裴慎更是派了霍易守在門外,不許踏出廂房半步。
霍易也很無奈:“派來刺殺的黑人要麽是郎君的仇家,想趁他重傷之際將他除去,要麽就是北涼派來的死士,想要夫人的命。外面太過危險,夫人還是不要讓屬下為難了。”
沈稚沒辦法,只能等在屋,另謀他法。
直到第三日。
雲錦端了藥進來,見一直意志消沉,也想說些新鮮事讓高興一些,便道:“方才去煎藥房取藥,您猜奴婢在路上遇見了什麽人?好像是咱們郎君的幺弟呢,我聽桓侍衛他們都喚他三公子,他來看郎君了。”
沈稚沉寂的心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忽然猛地震了一下。
雲錦注意到臉的變化,眨眨眼睛道:“三公子也生得極是好看,不比郎君差多,夫人見過他嗎?”
沈稚眼睫了,一張劍眉星目、昳麗耀眼的年面容浮現在眼前。
記得三哥哥騎著高頭大馬,單手握韁繩的英姿,記得他走遍京城大街小巷,為自己搜羅來各種點心果子、新鮮玩意兒,每次來見都有驚喜,大到呂宋國進貢的金珍珠、琉球的泥金扇,小到時興的畫本、竹編的螞蚱,他陪伴了自己整個天真爛漫的時代。
他們有多久沒見過了?及笄那日,馬場的歡聲笑語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但此刻不是陷回憶的時候。
沈稚很快意識到,眼下這個境,是不是可以鬧些靜出來,讓三哥哥帶離開此地?
被裴慎關在這裏,本接不到外面的人,微雨廬外重重暗衛把守,更不可能走出那道門。
難得有人過來,還是認識、也不會傷害的人,這或許是唯一能夠離開的機會。
且即便三哥哥帶走了,裴慎遷怒于他,可礙于兄弟分,應該不會將自己的親弟弟怎麽樣……
沈稚心張地盤算著敗和利弊。
如能跟著三哥哥離開,要如何解釋自己在裴慎這裏?要說實話嗎?
回去之後如何同爹娘解釋這一切?
還有,離開之後,裴慎必定不會輕易放過,他若想要魚死網破,又該怎麽辦?
心裏很,一旦踏出這道門,過往的種種擔心都會紛至沓來,可如若不抓住這次機會,再想離開就難了。
……
裴朗是奉昭長公主之命過來的。
裴慎被施以廷杖,卻沒有回定國公府養傷,從午門直接擡回了微雨廬。
昭長公主恨了這幫聯名上書的大臣,去求皇帝,可皇帝被這些人步步,就是有心讓他將功折罪也不行,本想著二十杖收斂些打,只當給那些員一個代,卻沒想到施刑的校尉臨時發生變,頂替上來的那個手上沒有輕重,二十杖將人打得滿後背的,連醫都說險些傷及髒腑,若非他底子好,只怕命都去了一半。
昭長公主為此氣病了一場,自己還在休養,只能遣裴朗過來看。
裴朗進門時,裴慎正坐在床上閉目養神,見人來,緩緩睜開了眼睛。
“大哥,你怎麽樣了?”裴朗見他臉蒼白,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二十杖甚至都有將人打死的先例,大哥畢竟是文臣,不比他皮糙厚,哪裏經得住?
裴慎眸淡漠,有種置事外的冷然,“我沒事。”
裴朗將帶來的補藥放下,都是雪蓮、人參、麝香之類,“阿娘很擔心你,從宮裏回來就病了,等大哥養好傷,還是回去一趟吧,你都多久沒有回去過了。”
他知道裴慎事務繁忙,心中其實也很羨慕,他現在這個東城兵馬司副指揮說好聽點算個差事,其實衙門裏本用不上他,稍微有些風險的任務,都不到他們這些家子弟,他也想讓自己忙碌起來,卻苦于沒有機會。
大哥遭人忌憚,又了刑,往後阿娘對他的管束只會更加嚴厲,恨不得將他圈在邊看著才好,連讓他過來看大哥,都好生囑咐了注意安全雲雲,聽得裴朗耳朵都起了繭。
裴朗擡起眼,對上自家大哥微微出神的目,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他似乎并沒有在聽自己說什麽,這般淡淡地看著他,心裏想的卻是旁的事。
“大哥?”不知為什麽,裴朗只要在他面前,氣勢就弱了幾分。
裴慎的確在看他。
年人眉眼間沒有半分郁之氣,過那開闊軒昂的眉宇、神采煥發的眼眸,仿佛能看到天地開闊,草木蓊郁,一切生機蓬。
不像他。
眼裏除了謀算計,便是權勢野心,長久下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連昭長公主看他的眼神裏,都帶著抑不住的恐懼。
何況是呢?
裴朗猶豫地看著他,“大哥,你在看什麽?”
裴慎回過神來,斂眸一笑:“沒什麽,只是覺得三弟長大了……母親給你說親了嗎?”
裴朗如實道:“阿娘一直在留意,上個月的花宴見了很多夫人小姐,想來也是奔著給我們兄弟幾個相看才去的,只是我……”
“三弟年紀不小了,是該早日親了。”裴慎并不想聽他說什麽可是,直接打斷他的話,“回去同母親說,不用顧及我,等二弟從河南回來,你二人就盡快親。”
裴朗不知怎的話題就轉到了這上面,且他聽大哥的語氣,竟像是下達命令似的,要他與二哥盡快完這個任務。
正要開口說什麽,倏忽聽到外面一陣嘈。
跟著便看到桓征匆匆推門而,才要上前稟報,許是顧忌他在這裏,轉而悄悄在大哥耳邊附了句話。
他沒聽到是什麽,就見大哥臉大變,眉眼間淬了霜雪似的,寒意攝人。
裴慎寒著臉起,涼涼看他一眼,道:“我手頭有急事,三弟若無別的事,我讓人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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