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第 94 章

沈稚只覺腔陣陣發痛, 像鋒利的刀刃狠狠在心口的中翻絞，渾冷汗，額頭暴起青筋，渾忍不住痙攣, 竟然生生嘔出一口。

耳邊有人焦急地喊名字, 子很快被人打橫抱起, 悉的烏木沉香氣息沒鼻尖，沈稚死死攥著這個人的襟, 恨得張口對著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

他抱著, 都是繃的, 卻還是被咬出了痕。

沈稚直咬得牙齒沒了力氣，口中充斥著濃濃的腥氣，不知是自己的, 還是也有他的, 咬得齒關發痛，雙臂虛弱無力地搭在他的肩膀, “你這麽喜歡殺人, 不如把我也殺了吧……”

他腳步很急，呼吸也有些急促，方才還雍容不迫、冷眼看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人, 此刻連手掌都是微微抖的, “綰綰, 不要說傻話，我讓人請詹正獻過來，不會有事的。”

沈稚置若罔聞, 輕輕地著氣：“你都讓我這麽痛苦了，還在乎我的命嗎？我死了就解了……”

溫熱的眼淚順著他頸側一路流進他心裏, 所到之仿佛赤焰熊熊燃燒，灼得他生痛，呼吸困難。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嗓音艱道。

渾都沒有力氣了，意識清醒前最後一句話是：“讓他們都起來吧，還有，居安……好生安葬……”

裴慎閉了閉眼睛，“好。”

詹正獻趕回來時，庭院中人已散去，積雪也已經被清理幹淨，可那些滲在磚裏的漬仍舊昭示著先才發生的一切。

帶他進門的是霍易。霍易將裴慎置居安一事同他簡單了幾句，詹正獻聽著臉就變了，“當著夫人的面將人杖殺？

霍易眉示意他低聲些，“主子著實是在氣頭上，那居安差點就見到沈尚書了，這若是真被他報了信……”

詹正獻就差把“見到又如何，報信又如何”放在臉上了。

霍易無奈道：“你也知道，主子與夫人這段時日關系僵持，先前恩的時候，夫人回也就回了，主子去尚書府迎娶，夫人定然不會拒絕。可眼下鬧得不愉快，夫人若是這時候回去沈府，豈不是平白給二公子和三公子機會？”

詹正獻翻了個白眼，“夫人這段時日本就悒郁不歡，郎君又用如此腥殘忍的場面來刺激的心神，換誰誰得了？”

霍易啞口無言。

其實他也覺得主子這回過分了。

他們這些人是見慣了屠戮場面的，可夫人不一樣，這些年一直是他暗中保護，深知夫人良善，治下寬和，讓親眼看到自己救下來的人被打死，恐怕比要的命還要難。

他嘆口氣：“自從夫人恢複記憶，主子就很沒有安全，夫人一旦了離開他的心思，主子心裏那焦躁和偏執就不下去，所以行事才愈發狠辣，如此才有震懾之效。他是太怕夫人離開，所以才要杜絕一一毫的可能……”

“他這是把人往死路上！”詹正獻冷聲喝道。

屋氣氛凝結，幾個丫鬟屏息斂神地守在門口，如履薄冰。

詹正獻提著藥箱進來，見到床下踏板上還扔著帶的帕子，心中一，趕忙上前替沈稚把脈。

裴慎眼中布滿細紅的，見他蹙著眉頭久久不語，臉非常凝重，不由得問道：“到底怎麽樣了？為何會吐？”

盡管面上勉強保持著平靜，可沙啞的嗓音明顯帶著催促之意。

“為何會吐？”詹正獻瞪他一眼，“這個問題該我問你，而不是你來問我！”

話一出，連門外的桓征霍易都神一，面面相覷後又把頭垂下。

難得的是裴慎竟然也沒有怪罪，只是那沉如墨的眸依舊讓人不寒而栗。

詹正獻斟酌片刻，嘆口氣才道：“吐是因為急火攻心。我早就說過，肝氣郁結，敏多慮，本就不得刺激，遑論去看那些腥的場面！七過激可致氣機逆，怒則氣上，恐則氣下，驚則氣，思則氣結[注]，長此以往，發癔癥也不無可能。”

裴慎眉頭蹙：“癔癥？”

“不是我危言聳聽，”詹正獻道，“若得了癔癥，失眠多夢，神經紊，志失常，這些都是輕的。嚴重的話會時常出現幻覺，喪失，有的人因覺不到疼，甚至會有自傷、自戕的行為。”

裴慎緩緩俯下-，目在蒼白清瘦的面龐停留了很久，聲音低沉沙啞：“要怎麽治？”

詹正獻道：“眼下讓舒心快樂才是首要。”

言下之意，讓不舒心、不快樂的都要遠離。

也就是他。

裴慎眸幽沉，邊泛起一自嘲的笑意，“我知道了。”

詹正獻想到什麽，言又止。

其實沈稚的脈象還有些複雜，他心裏有一種猜測，但尚不能確定，月事又時常不準，詹正獻就暫且沒提這一茬，只叮囑道：“夫人的子眼下正是最虛弱的時候，不不能再任何刺激，房事也要暫停。”

裴慎聞言微微愕然。

詹正獻擰眉道：“你是生怕死得不夠快嗎！”

方才把脈時便看到沈稚手腕的紅痕了，還是新鮮的，上回見還沒有的，裴慎又是今早才過來聽雪山莊，就這一會也不消停！

詹正獻嘆聲道：“這世上人人都是一雙眼睛一張，可有人是石灰，有人是細雪，乍看模樣都差不多，你是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注]了，可呢，捧在手裏都能化了！可你偏不相信，火烤油煎通通給來了一遍，你說還活得嗎？我醜話說在前頭，可才十六歲啊，你若不想年紀輕輕就病骨支離，只能用藥吊著命，或者哪天支撐不住，落了個郁郁而終的下場，就繼續我行我素，別管的死活。”

裴慎心口一陣窒息，詹正獻口中的每一個字都像鋼針鑽進他的皮，淩厲的痛楚讓他幾乎沒辦法支撐站立。

“你那樁心疾，我同說過。”詹正獻突然說道。

裴慎的目陡然鋒利起來，“你告訴了？”

詹正獻道：“心裏是想幫你的，想讓你學會放下，學會仁慈和寬恕，也希你生罪孽。那時都想著要幫你，而不是遠離你，你總該明白的心了吧？”

裴慎瞳孔微，難得怔愣在原地。

……想要幫他？

這一年多以來，他從不吝于將自己的傷痛袒在面前，甚至讓親手給他合過傷口。

唯獨這心疾，從未在面前提及過。

一個人無論是慈悲還是狠辣，左不過都是，可這心疾是他區別于常人的一樁缺陷，切切實實伴隨他十餘年，到如今也無法控制，唯獨在邊時才好一些。

連詹正獻都說他無藥可救，竟然……想要幫他麽？

詹正獻連連嘆氣：“那日你因玉川暴一事，責罰了管家，不過最終因夫人求才沒有嚴懲，覺得你……至是可以慢慢變好的，可今日……唉，你竟然杖殺了居安，還當著的面！”

這下連詹正獻都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能夠補救了。

裴慎斂下眼眸，這回沉默了很久，最後低低說道：“你們都先下去吧。”

詹正獻起去開藥方，屋裏的丫鬟聞言也都暗暗松了口氣，卻步退出去了。

屋只剩兩人，耳邊能夠聽到清淺虛弱的呼吸。

裴慎忽然覺得渾乏力。

他了眉心，整個人無力地癱靠在床沿，像被幹了魂魄。

仿佛在離最近的地方，卻被一腳踹進另一個深淵，無盡地下墜，下墜，永無翻之日。

他在這裏獨自坐了許久，等到雪映在琉璃窗面上的白慢慢變得灰沉，他起，將屋的青銅燈一一點燃。

被溫暖的燭圍繞著，蒼白的臉頰方才有了和的澤。

恍惚想起第一回在聽雪山莊，那時的面也同今日這般病態的虛白。

而他的一念之差，也就從那日開始。

那些歡笑和甜恍惚還在昨日，地喚他夫君，說要與他相伴一生，跌跌撞撞，兜兜轉轉，近兩年的時，一切又像回到了原點。

還不如原點。

那時對他雖沒有，但也不至于恨。

如今，大概是恨他恨到極致了吧。

肩上牙印染紅了袍，若非恨到骨子裏，這般良善之人，又如何會狠心到恨不得從他上撕咬下一塊來。

裴慎闔上眼睛，沉沉地嘆息。

沈稚是三日後才醒過來的。

裴慎發現的時候，兩眼空無神，就這麽著蜀錦團花的帳頂，許久沒有發出一聲音，連呼吸聲也極輕，和昏迷的時候唯一的區別，大概只在于眼睛睜開了。

裴慎見這般，心口都在輕微地搐，仿佛細針實實地紮在心尖，痛得他難以呼吸。

“對不起，”沉良久後，他道，“我為居安的事向你道歉。”

沈稚躺在床上神沒有分毫變化，眼淚卻無意識地流了下來。

裴慎聽到了哽咽的聲音。

“綰綰。”

他試圖喊了一聲卻也沒有人回應。

那日他的確是在氣頭上，底下人來稟報時，他怒火中燒，緒失控地將桌案上所有的案宗書籍盡數拂落于地。

怎能不怒，怎能不懼！

他差一點就要失去了。

他是個很沒有安全的人，即便是在答應嫁給他的時候，一想到將來要回京，那種失控的覺就會將他的理智完全吞噬。

他害怕變數，怕暫時的妥協只是緩兵之計，無論如何都沒有在聽雪山莊，在他邊更讓人安心。

他喜歡將一切握在手中那種穩妥的掌控，所有可能的變數，他都要親手掐滅，不留一餘地。

當衆打死居安，一為震懾衆人，而讓親眼看到這一幕，也是為了告誡，往後不要隨意撿人帶回家，尤其是對了心思的男人。

刨除這暗瘡，他心痛快淋漓！本以為也該從此放下離開的心思，乖乖聽他的話，可沒想到，事似乎在往一個極度糟糕的方向發展。

“道歉能讓他活過來嗎？”

良久之後，沈稚慢慢開了口，嗓音平靜而低啞，“該死的人是我。”

裴慎頓覺心口刺痛，“綰綰……”

沈稚目虛置在一，仿佛又回到墜落山崖醒來的那日，也是在這燭火明亮的屋子裏醒來。

“墜下山崖的時候，我就該死了。”沈稚平靜地說道，“如果早知道，我活著需要搭上這麽多的人命，我寧可一開始就骨無存。玉川、沁芳不會落得終殘疾，居安不會死，整個聽雪山莊不必為了我，惶惶不可終日……”

裴慎閉了閉眼，這回思索了很久，才用低沉的嗓音道：“你父親的事，我已經在查了，不過查也只能暗查，否則打草驚蛇，事鬧大，引得龍震怒，即便是清白之，沈尚書也免不了一番拷問。”

沈稚微滯的神在聽到爹爹的消息時，總算有了一變。

旋即又聽他嘆了口氣，說道：“今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除了離開我……這是我能夠接的底限。倘若你不在我邊，我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沈稚眸閃了一下，“任何？”

裴慎道：“是。”

沈稚冷冷道：“我不想見到你，你可以走嗎？”

裴慎咬牙：“綰綰。”

沈稚冷眼譏嘲：“這就是你說的任何事？堂堂大理寺卿言而無信，斯為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