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裴慎沒想到在月老廟外遇到了從河南回京的裴識。

刷完外放的履歷, 正五品的戶部郎中是皇帝給他準備好的接任職。

裴慎淡淡牽起角，“還未恭喜二弟仕途順遂，步步高升。”

裴識注視著他一步步走來，果然是比兩年前清瘦許多, 目更淩厲更冷酷, 也是, 仕不到十年，卻已政績斐然, 足以比肩歷朝歷代的肱骨老臣, 是真正頂級的政客。

他一步步走上高位, 卻也失去了摯之人，裴識注意到他鬢邊兩縷白發，這算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嗎？

“大哥如今已是位高權重了, 我自嘆弗如。”

裴慎掀起眼皮, “二弟今夜來這裏做甚？”

裴識眸中閃過一冷冽的寒意，他幾乎從未在外人面前出現過這樣的緒, “來蔚州看玉川, 順便……給綰綰上柱香。”

裴慎面保持著平靜，心髒卻像被人撕開一道口子，疼痛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許久沒有人在他耳邊提這個名字了。

像一個忌, 也像一把利刃, 輕而易舉就能剖開他難以愈合的皮, 捅進去，再攪得鮮淋漓。

裴慎冷冷道：“京中有的冠冢，你應該去那給上香, 而不是在這裏。”

這是他妻子的長眠之地，不該有任何人來打擾。

裴識道：“我來了, 然後呢？大哥也要剜去我一雙眼睛麽？”

裴慎扯笑了下，“你可以試試。”

裴識估著時間，沈稚的産期大概就是這幾日了，希一切順利，至于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裴識想起那墓碑上的刻字，只覺得刺眼非常，“墜落懸崖都沒有死，卻被你死了，你已經毀了，卻還在墓碑上刻那幾個字，為滿足一己私，要讓生生世世不得安寧，這便是你的嗎？”

裴慎眸冷厲，眼底是不容置疑的獨占：“一日是我的妻子，便終都是，下輩子也依舊是我的妻，旁人不可染指半分。”

裴識慢悠悠道：“我奉勸大哥一句，勿要執念太深，你是定國公府嫡長子，將來還要襲爵，還是早日娶妻生子為好。”

裴慎笑道：“怎麽，二弟急著娶妻？”

裴識坦然道：“我年過弱冠，自然有這樣的想法，不過遵循長有序的道理，也要大哥先娶妻，我才好隨其後。”

等裴慎娶了妻，他便去到沈夫人面前求娶綰綰，誠所至金石為開，他可以一直等到答應為止。

來日聽與裴慎的孩子喚他一聲爹，大概是件極有趣的事。

金陵。

沈夫人以齋戒禮佛為借口，直接住到了沈稚的宅院裏，盯著把月子坐好，含飴弄孫也是其樂無窮。

年年一天天地長大，很快便不再像剛生出來時那皺的模樣，五慢慢長開，頭發、眉、眼睫也慢慢地濃，小臉蛋也變得愈發雪白彈，一雙眼睛烏溜溜的葡萄似的，生得玉雪可，漂亮極了。

沈夫人一開始還不覺得，後來注意到孩子的五，心中愈發疑起來，“這孩子長得雖好，卻不大像你，是像爹爹嗎？”

沈稚也不知該怎麽說，也發現了，年年長得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沈夫人低頭看孩子，“這麽致的五，爹想必也是難得的俊，可我怎麽總覺得有些眼呢？”

沈稚心裏咯噔一下，真怕阿娘想到那方面，卻聽忽然吸了口氣，狐疑地看過來：“你說實話，這孩子不會是……”

沈稚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阿娘，不……”

“不會是裴二郎的吧？”沈夫人睜大了眼睛。

沈稚聽到那個“裴”字時，額頭都出了層冷汗，接著又聽到了“二”字，這才悄悄松口氣，“怎麽會，二哥哥明磊落……”

沈夫人越看越覺得像，“你瞧這眉，這眼睛……真是和二郎一模一樣！綰綰，你同阿娘說實話，這孩子不會就是他的吧？難怪你還活著卻誰也不肯告訴，只告訴了二郎，他又對你如此照顧……”

“阿娘！”沈稚無奈打斷，“您都想到哪兒去了？”

沈夫人也覺得不大可能，真要是裴識的孩子，如何會不讓認祖歸宗，“怪只怪你對父親的事諱莫如深，阿娘只知他人沒了，可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呢？你們到底過親沒有？年年的祖父祖母可還在？人沒了，總有個墳吧？”

沈稚耷拉著腦袋，無奈地嘆息：“阿娘，您就別問了。”

“我不問，怎知你日後如何打算？”

沈夫人嘆口氣，先前不好刨問底，是看大著肚子，怕惹傷心了胎氣，後來坐月子，又怕緒激，郁郁寡歡，可做母親的，怎能不關心自己的兒，又豈能對這兩年的境遇一無所知？

沈稚沉默了很久，低聲道：“年年就跟我姓。”

其他再不肯多說。

沈夫人總算知曉為何不肯回京了，年年父親的份不好大大方方對外，這個孩子來得或許也不合時宜，說難聽點，就是未婚有孕，兒甚至為此，瞞自己活著的消息也不願回家。

“罷了罷了，阿娘來想辦法。”

總不可能一輩子姓埋名，躲在金陵吧。

了冬，天愈發冷了下來，沈夫人以河水冰凍無法北上為由，又在金陵拖延了一段時日。

好在金陵這邊對十分歡迎，蘇太傅和幾個兄嫂不得在這長住，何況也不常住家，多數時間都是到佛寺齋戒禮佛，不會打擾到誰，甚至家裏幾個即將說親的侄都同親近，畢竟是尚書夫人，二品的誥命，若得了的青睞和教導，說出去也是一樁錦上添花的事。

屋裏生了爐火，沈稚抱著年年在坐在榻上玩耍，這個月齡的孩子開始看到什麽都往裏塞，需要人時時盯著才行。

母給做了個搞怪的表，小丫頭在阿娘懷裏咯咯直笑，兩條胖胖的小手臂在空中揮舞，差點舞到沈稚臉上去。

沈夫人被逗笑不停，“這孩子比你小時候還要頑皮，真不知道隨了誰。”

沈稚詫異：“比我還頑皮？”

小時候可是小霸王。

沈夫人說可不是，“你比好多了，白日就活躍一會，睡覺也乖得很，喂了就不哭不鬧了，昨夜可是鬧了整夜沒消停，今早卯時又起床折磨人。”

沈稚心道不像，那肯定更不可能像爹了，那人可不會是鬧騰的子。

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許久不見的臉，了眼睫，立刻將那道模糊的影掐滅了。

沈夫人心中斟酌許久，道：“再有一個多月就過年了，我打算帶你和年年回蘇府，你意下如何？”

沈稚神一僵，“回蘇府？”

沈夫人道：“你不敢回京，怕人說三道四，阿娘不你。金陵遠離是非，你外祖父和舅舅們又都和藹可親，我想帶你回去認認親，舅舅們在南方各地為，過年都要回來的，往後還怕他們護不了你？正好你幾個表妹也在說親，我也帶著你去相看相看……”

沈稚聽到後面就忍不住了，“阿娘，我都有年年了，我不嫁人。”

沈夫人道：“你是我的兒，何必妄自菲薄？當初在京城，那些皇親貴胄哪個見你不是看直了眼？定國公府三兄弟想要娶你，都還得爭上一爭，爹和娘把你捧在掌心裏疼，難道要讓我們看著你一輩子在這委屈嗎？”

沈稚抿抿：“我如今過得不錯，不委屈。”

沈夫人道：“即便你如今帶著年年，就憑你是我和你爹的兒，憑你這副貌，想要嫁個好人家又有何難？你今年滿打滿算不過十八歲，往後的路還長著呢，先別急著拒絕阿娘。”

沈稚無奈，思慮再三道：“可以回去認親，但我暫時不考慮嫁人的事，阿娘就別為難我了。”

沈夫人拗不過，只好作罷。

小年夜，沈夫人帶著沈稚和年年回蘇府。

沈稚原本就知道外祖父家在金陵很有威，畢竟外祖父曾是帝師，幾位舅舅又都在朝為，但做什麽，勢力大到何種地步，卻是不知的。

然而回府途中沈夫人的話，屬實令瞠目結舌，驚詫許久不能平靜。

“你大舅舅是南直隸的工部侍郎，二舅舅現任揚州知府，小舅舅如今也是浙江道監察史，舅母們不是世家大族也是書香門第，幾位表兄最差也是今年的舉人……所以啊，你既已到了金陵，哪有不回外祖家認親的道理？”

沈稚輕輕籲了口氣，外祖父這一家，的確可以讓在金陵橫著走了。

沈夫人來接之前，提前與家裏通了氣，將墜崖失憶被人救下的事說了，蘇太傅和幾位舅舅舅母也是唏噓不已。

沈稚進到蘇府，先後拜見了蘇太傅，大舅蘇伯朗，大舅母溫氏，二舅蘇仲懷，二舅母唐氏，三舅母陳氏，以及表兄表妹們，三舅舅還在從浙江回來的路上，因而沒有見到。

蘇太傅在見到沈稚和懷中的孩子時，說的也都是慶賀劫後重生的話。

至于年年的父親，衆人都沒有放在明面上提，年輕一代的哥姐兒們也都極有眼力見兒，不會在大過年的時候提個死人，惹傷心。

年末下了場雪，天寒地凍，路上難行，沈稚便聽沈夫人的話，留在蘇府過年。

母倆單獨住在辟出來的澄心苑，仿佛又回到從前在沈府的日子，多了個年年，也格外熱鬧。

幾個表妹也喜歡到澄心苑來逗年年玩，大舅舅家的五姑娘蘇棠來邀請沈稚同們初三一起去羨園賞雪。

蘇棠悄悄對說：“其實給三姐四姐看親，咱們一起去湊湊熱鬧。”

沈稚就明白了，在京中小姐妹衆多，先前也時常參加這樣的宴會，不過因有一門娃娃親在，大多時候就是去湊熱鬧，給們掌掌眼。

只是如今份尷尬，只好婉拒：“你們去吧，我還要照看年年呢。”

沈夫人卻在一旁道：“你跟們一起去吧，我把年年抱去你二舅媽那玩，你二舅媽總念叨呢。”

蘇棠忙來挽的手：“表姐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沈稚其實有點心，也許久未出門了，懷著年年從一路到金陵，後來不是養胎便是在同心堂，生了年年之後，直到現在也沒有出去玩過，心裏怎麽會不想呢？

也慢慢到自己這段時間謹慎過頭了，簡直被那人了驚弓之鳥。

其實金陵很安全，即便回到蘇府，府上也不過是多了個平平無奇的表姑娘，沒有人會將的事胡往外說，姑娘們即便出門相看也是很私的事，相看的都是沾親帶故的幾家人，消息傳不出南直隸，更不可能傳到千裏之外的京城。

何況二哥哥寫信來說，那人一把火將聽雪山莊燒得幹幹淨淨，想來也是信了已不在人世。

思及此，沈稚便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