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

七夕是年年的周歲生辰, 沈稚和沈夫人在地上擺了十幾樣抓周禮，硯臺、釵環、算盤、葫蘆，甚至連蹴鞠球都有，年年在地毯上爬來爬去, 最後竟然挑了個不起眼的小玩意。

沈夫人甚至都沒看清：“拿的什麽, 還往裏送。”

沈稚看到出來的那段穗子, 霎時眉心一跳。

母眼尖，笑道：“是個平安符呀, 我見姑娘的繡筐裏放著這個, 又是繡好了的, 就順手拿了過來。平安符好呀，一輩子平平安安順順遂遂。”

沈夫人聽了這話十分滿意，直說：“平安符是好。”

裴慎知曉今日是年年的周歲生辰, 也送來了賀禮, 是一枚羊脂玉的平安扣。

沈夫人還是很懂玉的，這枚平安扣質地細膩溫潤, 澤晶瑩潤, 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料子。

沈夫人這回倒真是猶豫了。

這麽多天下來，看到自家閨對這裴家大郎的態度，沈夫人就覺得兩人有戲的可能不大, 若是最後沒能在一起, 還收人家這麽貴重的禮, 只怕不妥。

可裴慎道：“這枚平安扣是我送給年年的周歲禮，原本就是照小孩子的尺量打磨的，圈還刻了的小名, 您讓我怎好再收回去呢？”

沈稚細細看，才發現平安扣裏刻下了“年年今夜, 占得歡娛”八個字，柳耆卿寫七夕的詞，正是年年小名的來歷。

連這都被他猜到了。

甚至還用刻字的方式，給了們必須收下的理由。

沈夫人只好道：“你這也太客氣了，年年還這麽小，哪能戴這麽貴重的玉呢。”

裴慎抿道：“不過是外之，給戴著玩。”

目在沈稚上停了停，又看向沈夫人道：“其實我今日來，還有個不之請。”

沈稚心一慌，張地瞥他。

沈夫人笑道：“什麽求不求的，你直說便是。”

裴慎看了眼沈稚道：“今日七夕，聽聞金陵秦淮兩岸燈景絢爛，游人如織，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綰綰倒是已在金陵待了一年多，不如讓給我帶帶路？”

這話說得就很有藝了，明明是想帶出門，卻說是請去幫忙，人無法回絕。

沈稚瞪他一眼，小聲對沈夫人道：“阿娘，棠棠們也約了我今晚……”

沈夫人道：“們那麽多人，不缺你一個，行言幫了你那麽多，又送這麽貴重的生辰禮給年年，難得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怎能顧自己玩樂？”

裴慎抿抿，用失落的語氣道：“是我難為綰綰了，罷了……”

沈夫人忙擺手：“橫豎也是玩，就讓跟你去。”

沈稚簡直無言以對，這兩人三言兩語就決定好了今晚的行程。

其實沈夫人哪裏聽不出裴慎的心思，可他難得開這個口，人實難拒絕。

且這些天接下來，沈夫人倒真覺得他是個很不錯的人，驚才風逸，壯志煙高，外貌和才幹都無可挑剔。

難得的是，他對綰綰一心一意，哪怕如今有了孩子，也不改初衷。

沈夫人從前在京中對他的偏見幾乎消失殆盡，甚至覺得自家閨態度過于冷淡了，如今人家好不容易尋個由頭邀出門，第一反應又是推辭。

沈夫人也希出去多看看別人，畢竟年紀還小，很多與年齡相仿的姑娘都還在談婚論嫁呢，即便有了孩子，難道這輩子就守著年年一人過嗎？

裴慎見沈夫人應下，牽一笑，對沈稚道：“我晚上來接你。”

沈稚：“……”

他一走，沈夫人進屋打開櫃，給沈稚挑選晚上出門的。

“你現在顧著年年，自己都不倒飭了，才十幾歲的人，穿得鮮鮮亮亮的多好。”

沈稚嘆息，“先前何淵約我出門，您可是替我一口回絕的，恨不得將人掃地出門。”

沈夫人手裏拿著幾件步搖，搭在前一一比對，“那何淵攀高枝的心思，你我心知肚明，他母親又非善茬，我如何能讓你嫁過去？”

沈稚又道：“年頭上二哥哥來，您也沒讓我打扮啊。”

“那是你堅決不肯嫁進定國公府，阿娘才不得不作罷。”

沈夫人長嘆一聲，“不過我後來想了想，這裴家二郎雖是個頂好的，可唯獨一點——他違逆不了長公主。咱們兩家關系再好，長公主恐也難以接你帶著年年嫁給最寶貝的兒子，二郎若想娶你，可得費些功夫，為這一樁，勢必鬧得兩邊都不愉快。即便最後二郎掙贏了，你費盡千難嫁過去，長公主又會如何對你，如何對年年呢？”

沈稚道：“那裴……家大哥哥，不也一樣。”

沈夫人卻說不一樣，“裴家大郎自己有主意、有決斷，他鐵了心要做什麽，即便是長公主也沒法幹涉他的決定。這些年來，長公主日日都想管束他，可你看管得了嗎？遑論他如今已然位極人臣，比他父親更有作為，憑這點，他在家中也有話語權。裴家大郎啊，他不但能娶你，也是能護住你的。”

沈稚眸暗淡，不知在想什麽。

沈夫人試探著問道：“你們從前，可是有什麽過節？”

沈稚心一驚，趕忙搖頭：“沒、沒有。”

沈夫人凝眉道：“阿娘怎麽覺得，你對他總是冷冰冰的呢？你對別人都是笑語盈盈的，甚至面拒絕何淵的時候，都客客氣氣的。你也不像跟人結仇的子……你很不喜歡他嗎？”

“……也不是。”

沈稚實在不知道怎麽說。

沈夫人便道：“既不討厭，那就相一下試試唄，人家當朝二品，定國公府長子，你也不吃虧。”

沈夫人挑出一銀紅繡金錦拿到前比對，沈稚還是覺得太華麗，不過是去見他，難道還要盛裝出席嗎？

最後沈夫人見穿得實在素淨，強按著肩膀，往發髻上了支步搖。

夜幕降臨時，向嬤嬤來傳話，說裴大人到了，沈夫人又將上下檢查一遍，見沒問題了才將人往外推：“去，玩得高興些。”

沈稚就這麽被推出去了。

院門外只看到桓征，後面一輛烏漆寶藍帷幔的馬車，裏頭出瑩瑩燈。

沈稚踏上馬車，遲疑著掀開帷簾，微涼的烏木沉香氣息登時湧鼻尖。

男人掀起眼皮，目沉灼地看著。

手指微微一，著頭皮進了馬車，在離他最遠的位置坐穩。

馬車慢慢地駛出巷口，晚風順著窗帷吹進來，深深吸一口氣，曾經那些與他同乘一輛馬車的記憶都在此時紛紛湧上腦海。

在一起的第一個七夕，他們去了甜水鎮，看過漫山燈海，也在月老廟前許過願。

後來他答應帶遠遠看一眼爹娘，卻以替他潤珠為代價，辱、懲罰，那回在去京城的馬車上，力氣耗盡，尊嚴耗盡。

有時候實在不住慨，也才十八歲啊，可回首去，竟然滿滿的是人非。

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們曾經所有的歡樂都是建立在謊言之上，而當濃霧散盡，大浪退，一切回歸原點，他們之間只剩下數不盡的痛苦糾纏。

馬車兩廂靜默，沈稚低低垂著頭，卻能到側人的視線沉沉地在上。

最後是他啓一笑，“綰綰，你送我的平安符呢，嗯？”

沈稚聞言，緩緩從袖中取出那枚繡好的平安符，遞過去。

裴慎還以為沒做好，或者本就不想做，因此收到平安符的那一刻，還是有些意外的。

他手接過來，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平安符皺的，表面還有點，他蹙眉：“你繡的？”

沈稚也知道這平安符被年年糟蹋了什麽德行，還是解釋了一下：“今日年年抓周，這東西也被母拿過來湊數，沒想到竟然就抓了這個，上面的褶子也是啃的。”

裴慎撚了撚手中的平安符，心口像有一塌陷下去，蹙的眉心瞬間冰雪消融。

這枚平安符是他妻子繡的，上面還有兒的牙印，這種覺很奇妙。

他低聲道：“抓到平安符，寓意很好。”

沈稚沒有回答，目從他手中移開，只覺得一路走了太久，也不知何時能到，閉塞的空間裏，他的呼吸那般清晰，帶著清淡的烏木沉香味道，存在太強。

正準備掀簾看看窗外氣，目卻無意間被馬車側東北角的一塊掛牌拉扯過去。

這木牌……總覺得有些悉。

好在車點了琉璃燈，盯著瞧了瞧，直到看清那木牌上不太清晰的字，瞳孔驟，下意識地看了眼裴慎。

這不是在甜水鎮月老廟前掛的許願牌嗎？上面寫的是當時的願——“保佑我與夫君，恩長久”。

竟然被他找出來，掛在馬車裏。

那榕樹上的許願牌說也有上千吧，應該還不止，反正目所及都是匝匝的，大家又都是去求姻緣的，寫的心願也大同小異，不在乎“恩白頭”雲雲，這麽多年風吹雨打，字跡早就模糊了，他竟然能辨認出的筆跡，把幾年前刻的木牌翻找出來。

腦子裏沒點大病的人應該做不出這事。

裴慎察覺的目，掀起薄薄的眼皮，與對視。

沈稚攥了攥手指，終于開了口：“你真沒必要這樣。”

裴慎目微微冷了下來。

沈稚低聲道：“你這幾日又是送我與年年那麽貴重的禮，又是教我下棋，還在七夕把我約出來，這些都容易很讓阿娘誤會，我也不好解釋。今日是阿娘讓我出來的，并非我本意，這個平安符，就當是謝你教我下棋，也是我送你的最後一樣東西。裴慎，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吧。”

裴慎扯一笑：“到此為止？”

“庫房裏那些東西我都會還給你，你給年年的平安扣我收下，上面刻了的名字，就當給留作紀念吧。”

沈稚斂眸，沉默許久道，“你救過我，我也服侍你兩年，我們之間從我恢複記憶那日開始，就應該結束了，再多糾纏不過加深彼此痛苦，你又何必如此執著呢？”

裴慎從說出“服侍”二字時，眸底就徹底冰冷下來。

他闔上眼睛，斂下眼底霜雪般的寒意，口中都是苦的味道。

良久之後，他嗓音微啞：“出來玩，不要想那些不高興的事了……方才那些話，我就當沒聽過。”

沈稚不由得有些氣悶：“你總是這樣，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

裴慎似笑非笑道：“是麽，你若是再喊我一聲夫君，我應該能聽進去。”

沈稚：“……”

馬車行至秦淮河畔，耳邊漸漸傳來嘈雜的人語喧鬧聲，兩人相繼下了馬車。

七夕的秦淮兩岸熱鬧程度堪比上元燈夜，萬家燈火，十裏綺羅，河面上星星點點，波粼粼，朱雀橋上掛滿花燈，在夜風中輕輕晃，遠遠去宛若明亮的龍鱗湧，人目眩神迷。

沈稚來金陵一年，其實出來的機會并不多，從懷孕到有了年年，只偶爾去蘇府走，其他時候不是照看孩子，便是到醫館幫忙，除了年頭的上元節和蘇家姐妹一起逛了燈市，秦淮河這邊還是難得過來一次。

若不是邊有個人，還是很願意去人多的地方一的。

也沒有想到，有一日可以不必躲躲藏藏，不用戴面和帷幔，堂堂正正地走出來。

當然，他不在邊就更好了。

不知何傳來游人的轟聲，沈稚站在橋上遠眺，便看到擁擁的荷花燈從遠飄來，霎時如同千頃紅蓮匝地開，將整個河面鋪一道絢麗明亮的星河，秦淮兩岸幾乎所有人都在看那盛大稀奇的場景。

沈稚也在心中暗暗驚嘆，這麽多的荷花燈，鋪天蓋地，煌煌如晝，顯然不是祈願的游人一盞盞放下去的。

心裏正詫異，卻聽裴慎忽然說道：“想不想許願？”

沈稚眼皮跳了跳，聽他這語氣不太對，“這些荷花燈……不會是你命人放的吧？”

裴慎目靜靜落在遠那搖搖曳曳的花燈，輕聲說道：“你不想要我的東西，我只好送你三千明燈，能讓你多看一眼，便是它價值所在。不想許願就算了，橫豎你現在的願我也不想聽。”

沈稚才要開口，又聽到頭頂轟隆一聲響，隨即噼裏啪啦的煙花聲響徹天地，漫天繁花似錦，盛大的燈雨如珠簾傾落，紛紛燦爛，赫赫喧豗，整個天幕亮如白晝。

絢爛的燈火整整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

沈稚滿眼星閃爍，只覺得目不暇接，也沒聽蘇棠說，七夕的秦淮河這麽熱鬧啊。

裴慎轉頭看了片刻，“看你的表，應該還算喜歡？”

沈稚心底一個踉蹌，瞳孔微震：“這不會，也是你的手筆吧？”

裴慎道：“去年你生産時，我沒能在你邊，這是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