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棠被扶下榻，張著雙手由藺稷系衽，愧道，“都怨我貿然到訪，常人還有個不方便的時候，承明老師一只手沒法用，本可以自在沐浴歇息，熏香養神，凡事慢慢來。何至于氣息不定趕至我前。今個不去了，過兩日我且先拜帖子候他空閑。”

“你送往迎來貫了，昨日也不提醒我一番。”隋棠哼他。

“我不是瞧你去心似箭嗎！”藺稷折騰半晌就給隋棠穿了件中，剩一疊上裳，襦，罩衫、紗，他連前后都分不清，來回比劃了數次，沖向門口道，“進來給殿下更。”

“就剩一兩件，且快些，別凍著殿下。”他往隋棠手中塞了個手爐，待還沒來得及砸他前坐去了一旁的席案邊。

司制見案上衫，再觀公主，著角伺候主子。

“那要不要與我同去姜府，拜謁姜令君？”藺稷拂蓋飲茶，抬眸正好迎上隋棠已經過來的眼神，“他侄通佛理，時下佛教盛行，你要是興趣，可以與聊得一二。”

隋棠不興趣，但很快應下了，愿意同往。

昨日午后，想起承明，便想到姜灝。

京畿之中，朝野分作三派，姜灝所領一派獨善其中，為另外兩派所拉扯。細想，其境原同自己一樣。

長夜無眠，便生出了想見見這位尊長，聆聽他教誨的愿。只思來想去不能貿然去見，雖然和藺稷之間至今已經因第二枚丹朱，亮出了底牌。但事關局勢，總不能隨意便扯人進來。

夜里有些失眠，原就在想法子。不想藺稷又把梯|子鋪過來了。

靜心回想，這張梯|子，他昨日就開始搭了。

【我不參加抵角，姜令君又不在，無人與我閑談，我便回來了。】

他是在告訴：

姜令君不在。

姜令君沒有參加司空府的正旦日宴會。

這是姜令君的底線，如同一樣。

他都知道。

“三郎。”隋棠對著席案那團模糊的影，與他展。

藺稷看過來，也輕輕地笑了。

只是曉得了藺稷心意，但姜灝宦海沉浮多年，小心翼翼在天子和藺稷之間拿著尷尬的分寸，便對人行事多來謹慎。雖很歡迎隋棠姜府散心，但一直以理公務為名，從未私下與之接，都是其侄姜筠接待隋棠。

直到上元之日，隋棠第四次姜府，姜筠與分食湯團。

湯團外皮糯細膩，里面分做了紅豆沙餡、芝麻餡、桂花冰糖餡三種，都是甜口，噴香味。

“可惜叔父不用，他吃咸口。”姜筠笑道，“妾都沒法想

象，這湯團換咸的，譬如苔菜？糜？是個甚口味？時下沒聽說哪家師傅做咸口的。”

隋棠聞來笑過不言，與其約好廿二再聚，當日回府心大好，傳來司膳讓們研制作咸口的湯團。

司膳聞之沉默，這哪有咸口湯團的。

隋棠道，“湯團出現前不也沒有湯團嗎？既有甜口，怎就不能有其他口味，比著餃子做不就了！”

司膳應是。

蘭心給寬卸簪畢，低聲道，“今日中貴人唐玨來了，送來好些賞賜。還說陛下思念殿下，讓您若養好了子且多回宮看看。”

初六日，太后邊的徐姑姑也送來了賞賜，也是這般說辭。那日隋棠在府中，以舊傷未愈不便下榻為由拒之，連面都不曾讓徐姑姑見到。

這日索在姜府，否則也不會見的。是故這會便也只是淡淡道，“把東西封到庫里便是。”

長澤堂的小膳房很是能干，七日里調出兩種餡，一種乃筍干豬餡，一種乃鮮蝦魚茸餡。

隋棠各嘗了一個，“如此鮮口爽的餡料還是包餃子好吃，湯團還是甜口好。”

姜府之中，姜令君亦是這個意思。

他甚至都不曾用下，只笑道，“乃竹修記差了，臣一貫喜歡甜口湯團。”

正月里，雪霽云開。化雪日縱是普照，卻依舊寒過落雪時。

是故姜府的正廳中，點旺地龍，門窗闔。

長公主與尚書令分席而坐，前者坐東朝西，后者坐西朝東。

聞姜令君這般所言，隋棠也不見怪，只順著他的話道，“也有可能是孤聽錯了。然孤差錯見得令君，乃孤的福氣。”

見針，求而不舍，知不與時眾卻仍舊愿意為之，這會又應變迅捷敏慧。

姜灝看面前郎，可惜是個兒，否則若是大齊河山在手中……

“殿下有事不妨直說。”姜灝笑意苦，將一點嘆息下，“這只你我二人，旁人無令不敢來擾。”

“擾也無妨。”隋棠笑道，“令君與孤獨，門窗皆闔，雖為寒天之故，卻已了司空視線。他若有所疑，你我誰也逃不掉。”

“殿下安心，今日事若有后患，臣于司空自有說法，當護您平安無虞。”

隋棠聞言，面上白綾現出眼瞼抬起的弧度，拱手向姜灝致謝。

“殿下客氣了。”姜灝還禮。

隋棠沒有急著說明今日到訪的目的，只同他講了年前公主送膳，太后府的事。

外頭朔風依舊，一陣陣在檐下廊中回旋。

以姜灝之智，自然早就懷疑藺稷前頭舉止大有請君甕之意，后聞公主設宴又觀至今一切如常，便猜公主不曾下手，又或是天子納下了他的諫言，暫且放手了。不想今日從當事人口中聞來完整事宜，一時心中駭而震，沉默良久。

藺稷比他想的更加心思深沉，公主也遠超他所觀的自主勇敢。

“殿下知司空有取天下之心，司空亦知曉您有殺他之意，你們竟還能如此之，臣佩服！”

隋棠輕輕搖首，笑道，“便是今日事，亦是他引孤來見令君。是故，他不會責罰你我，今日事，無有后患。”

姜灝垂眸嗤笑，話語止不住嘆息，“臣曾諫，陛下到底不曾納諫。”

隋棠心頭忽怔，愧而，許久再次拱手作揖。

“殿下不必行如此大禮，您已做得夠好，奈何無權柄傍，無權力行事。”

“令君謬贊。”隋棠抬首，“孤這日前來，就是向您取經。來日孤又該如何做，前路孤又該如何走？”

“臣好奇，您與司空既將一切攤開，怎就還留了這一層不言語，不商榷？”

殿中香薰裊裊，隔在兩人中間，徐徐彌漫，使姜灝向隋棠時，尤覺面目朦朧，在煙霧中。

然公主的話卻破開云煙，清晰傳來， “大約是，至親至疏夫妻。”

坦承道，“到目前為止，我們的確心悅彼此。然于孤，親緣脈仍勝過他；于他，山河前程仍勝過我。我們彼此心知，然還沒有攤開直面的勇氣。”

低下頭，面上浮著淡淡的笑，又堅韌，“只是他要面對的原比孤多的多，他周圍投靠他的屬臣，有被我祖父、生父，肅厲二帝殘害要報仇的忠良臣子，有被他們無踐踏的外邦百姓，有一心追隨他想要獲得溫飽、想要出人頭地的軍士，他牽一發而全。而孤，相比起來，要輕便些。”

“所以，還令君賜教，孤該如何之，才能心坦然之。”

“陛下師有七八，都乃當世大儒，然不如以姐為師。”

公主聽到令君的贊揚，笑靨愈艷。

世家的首領，學子的楷模，不之年的尚書令這日不曾給隋棠答案，言語間論的都是自己。

他說，“臣三十二歲那年，在長安皇城領世家十七歲年座下時，不是因為年將軍折服了臣的心，是厲帝寒了臣的心。三十五歲，臣為弱冠之年的權臣提出“遷帝于，控手心而號令諸侯”之舉，乃一半看到了司空之才，一半覺得新帝尚有可為，如此也算是對天家的護佑。而這一路走來，臣也彷徨恐懼，恐有一日司空化蛟龍，做出不臣之事。為此，臣初，曾大病一場，纏綿病榻四月之久。”

話到此，姜灝不免愧，嘆了口氣道，“臣的子，自保養，一貫康健。又值壯年，怎會病那樣？細想，不過是心病累及軀。再深想，躺了四月，臣除了浪費這四月時辰，磋磨自個子，什麼也不曾改變。反倒是司空，兵出兗州，一敗兩勝，又奪城池。”

“那會，臣便想明白了。若不知路往何走，且朝前走；若不知來日如何過，就且過當日。當日無所為，是為虛度。當日做當事，腳踩實，心擺正，則不悔爾。 ”

“臣與司空，共匡天下，可獻黎民。自然，臣有祖訓，世代效忠大齊。若真有那一日，臣也已經無愧天下，屆時且讓魂魄歸齊，亦全宗祖之訓。”

一席話，是其生平所行所。卻使公主聞之肺腑熨燙，氣翻涌，可謂醍醐灌頂。

隋棠索席案起，朝那個模糊的影拜去。

“殿下，如何使得？”姜灝匆忙跪而扶之。

“令君解孤之，令孤撥云見日，得起！” 隋棠堅持拜首，“孤會走實當下路，不再彷徨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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