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罷了。”公主看不見但能聞得他們不滿之聲,便也索不理,只向天子,“孤又何必千里奔波而去,說不定途中便遇不測,還不如留在這京畿之地,多一日安穩日子。”
話落,微微低了頭,已是一副婦人樣,眉宇間的倔強被疲乏取代,熬了一夜的神氣更是所剩無幾,嗓音也有些喑啞,“陛下,臣弱眼盲,本就不宜遠行,不若您……”
“阿姊莫說氣話。”隋棠話到這個份上,諸人多聽出的意思,亦怕當真不去,縱是強而去亦與太極宮徹底離心,遂何珣以目示意隋霖,臨淄王也勉強頷首讓步。
隋霖便將話接來,“朕即下召,十日后,大司馬征集聚糧草八十萬石,有司空府長史為副手,將首批糧草囤于虎牢關。 ”
一從丹田聚起的酸和憤慨直沖天靈,激得隋棠眼底猩紅,子發。如此據理力爭,也不過得他擇中取之。
——應了提前調糧,卻還要延后十日。
然這已經是爭取到的極限,總勝過等確認回來再調集。隋棠尚知該見好就收,遂也不再多言,伏拜領旨謝恩。
殿外臣子見走出,目深聚無言。只待人走近,緩緩分作兩讓出道來,紛紛與拱手致禮。
“各司其職吧。”手搭實在侍臂膀,腳步未停,趕回府去。
*
只是臨近宮門口,為人喚住。
竟是太后聞了今日事,從南宮匆匆趕來。
“阿粼是要去冀州?”何太后走得急,釵珠冠在艷下閃出圈圈明,絢爛又刺目,線折在自己眸里,一雙眼睛紅得厲害,“到底是真是假,如何要你一個郎去?”
聲音自后背而來。
隋棠一時未應,只喚來一個司空府的侍衛,讓其回去套好馬車徑直來此接。如此省出一點時間,同太后話別。
囑咐完,深吸了口氣,了早已躁的鬢發,掖平袖,從心底撐起幾分笑意,轉朝那個模糊的廓迎去,“母后莫急,我只是去探個消息,去去就回的事。”
自昨夜擊鼓傳聲,司馬門大開,司馬道跑馬,到如今從隋棠口中將話聽實,何太后終于確信此間事宜。
握兒的手,明明許久未見,要說的話有很多,卻又偏偏一個字也吐不出。雖不懂朝政,然天家宗室里的幾位,母家兄長的心思,多知道些。
——就這麼推了個郎出來。
“母后,你以前說阿弟將我嫁給藺稷,他們勢同水火,我若心,極有可能被兩拉扯,傷流。但如今我覺得我是幸運的,藺稷低頭了,他向阿弟示弱。我抓時間去,你替我再多勸勸阿弟,君臣一心,本是再好不過。”
隋棠對胞弟失漸深,然對母親尚有意,甚至在被雙手攏于掌心的這一刻,生出些許愧疚 。
母倆上回這般親近能夠雙手合地在一起,還是朔康五年十一月里,在司空府的時候。
而如今已經是朔康七年的六月。
一晃,已一年半過去。
這一年半的時間里,鮮進宮,除了天子壽辰,便是今歲正旦日。然而即便是正旦日,也不過應卯而已,隨在宗親之中,沖天子遙遙一拜,便稱病離席。
“上回去冀州……”何太后的眼淚已經落下來。
上回去冀州,隋棠才四歲,母一別十三載。
“不一樣,這回人你長大了,能擔事了,就是去辦個事。”何太后連連拍著的手背,自我安道,“阿母聽你的話,多勸你阿弟。司空即然讓步,他你阿弟便不可再為難,亦是不讓你為難。你要早些回來。”
何太后的眼淚砸在隋棠手背,牽隋棠心神。然隋棠聞馬車聲由遠而近,便知是接的車駕,再耽誤不得,只開了手,索著給母親去眼淚。
何太后抓住在臉頰的手,側首看九重宮闕,隋家王朝,只長嘆息。片刻下脖頸一個項圈,給兒戴上,“此去邊關一路,危機重重。翠玉保平安,阿母等你回來。”
“多謝阿母。”隋棠聞馬車已近前,趕接了項圈,扶過蘭心的手,匆匆上車離去。
第46章 是鳥涅槃的火。
駕車的馬乃汗馬, 速度極快,隋棠自然知曉,這本就是自己提出的。但未曾想過, 如此快的速度能將顛簸至頭昏嘔吐。
在趕路的第三日,開始發燒, 吃不下任何食,咽下即吐。然想著急需糧草的軍隊, 便也拒絕休息,要求如常上路。
這一路隨同往的, 有鄭熙帶領的三十衛, 還有第一日晚間追上來的承明。
“此去一路風沙與豺狼無數,老師何苦走這一趟。”隋棠心疼他殘臂舊傷。
然承明卻道,“臣九歲便握刀劍,殺過人也護過人, 此去多一人便多一份力量。”
隋棠盈淚激。
藺稷出征,自然留了兵甲保護司空府。為他之事前往, 自也可以調人手。
但一來畢竟府中還有屬,后院還有楊氏和藺禾,人手能的有限;二來且此番上路, 時間最為重要,故而需良駒代步。
然良駒更是有限,基本都作騎兵上了戰場, 府中多為步兵。是故隋棠索放棄了兵甲, 直接擇了暗衛營的人護送。
離開越遠, 上路時
辰越久,心中對胞弟便愈發失。
他尚有八百死士,竟不肯挪之一二。
好在這一路經渡、朝歌、上黨、廣平、清河、長山各地, 皆是藺稷所統之州郡,尚且安全。
一千二百里路途,八日走了一千里,唯一掉隊的是蘭心,經過廣平郡時,再堅持不住被留在當地驛館歇息。
隋棠也已口中充斥腥氣,牙皆酸,臟腑震中,唯咬牙死撐。
支撐走下去的,唯有兩樁事。
一則是第五日晌午時分,中郎將何昱領一百死士追上,道是天子調以保護公主。
二則乃第七日進清河郡后,承明告訴,瞧見路邊運糧車,問之乃是調往漳河予東谷軍的。可見他們尚且未到刀盡糧絕的地步。
這兩則消息,第一則讓隋棠在只能飲水數日后,稍開了胃口,用下一張胡餅。第二則讓松下半口氣,暈在承明懷中睡實了兩個時辰。
如今是第九日,他們已出長山郡,再過三百里抵漳河。按照他們的腳程,兩日可達。
這日,隋棠召來一直隨后十里的何昱談話。承明提前避開了,雖他一直易容也戴著假肢,但多一事不如一事。
隋棠與何昱道,“如今一路過來,中郎將當是看到司空于他艱難調糧,可證明他確實需要糧草。你可以返回復命了,讓陛下將全部糧草都調聚起來。”
何昱道,“司空征調糧草,和他糧草被燒急需糧草,乃兩回事。臣需要親眼確認,方可回去復命。再者,殿下就不想見見司空嗎?臣還領了保護您的職責。”
“孤不見他,孤現在回去復命。”
“殿下。”何昱道,“臣此來,護您乃職責之一,確認軍況也是職責之一,請莫要為難臣。且您這般復命,也是對陛下不負責。萬一——”
何昱頓了頓,“萬一司空糧草充足,就是要行不臣之念呢?陛下說了,首批糧草自按照殿下所求,十日后起調。然剩余糧草,必須臣親眼確認后、復命后、方可為之。”
隋棠本已虛弱不堪,被何昱這般刺激,縱是坐在草間,倚著山石,都昏厥。一瞬間面煞白,額間布滿冷汗。
何昱走后不久,承明過來扶,言語時已帶哭腔。
“孤如今就盼著,他是真的糧草充足,他就是騙阿弟的。他要是真的欺君,他要是真的欺君……”
被承明扶起的一瞬,子從他臂彎下去,人便散了意識。
但承明還是聽到了那一句氣若游的話。
說,“孤也陪他。”
——他要是真的欺君,孤也陪他。
這句話好理解,但隋棠的想法無人知。
這次的昏厥中,做了一夢。
夢中,藺稷糧草充足,這一切都是他的一場計策。
他故意為之,放出糧草被燒的消息。
而他這般做有兩重意思,他站在面前,與細心解釋……隋棠在顛簸的馬車中醒來,角掛著笑,眼角淌下淚。
夢太過荒謬,是癡人做夢。若他當真那樣做,得頂住多大的力,耗費多心神。
怎麼可能?
第十日,所有人都提起一口氣,因為已經進冀州境,乃衛泰的轄地,極有可能遇到他的截殺。
遂按照鄭熙之意,本藏于后十里的何昱人手,分三隊,每隔三里置三十人,而鄭熙自己的人手亦落后于隋棠車架三里,乃梯隊分布,化簡為零,減小目標。
隋棠則與承明扮作普通夫婦乘車往漳河去。隋棠長于漳河,會說當地方言,如此安全走過兩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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