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隋棠的舉止愈發超乎他的意料。

每日都要求篦發，晨起沒有，就晚間補上。有時歇晌醒來，想要篦發了，便直接去他書房尋他。

有那樣兩回，他正在辦公，書房里盡是商討南伐的文武將，便那樣理所當然地扶著腰，向他手，手中握著一枚梳子，“孤頭疼，你給孤緩緩神。”

員們識趣地散了。

他想拒絕的，眉間還有厲，但莫名就接了木梳，扶坐下時不忘在后腰墊個枕。

不僅如此，隋棠還愈發變本加厲。

因月份漸大，不好再仰躺就寢，便側往里睡去。自己這樣睡，還一定要拉藺稷抱住。

藺稷并不抗拒抱，這個姿勢還能孩子，但偶爾也會翻朝外睡去。隋棠睡得淺，一下就將他拉過來，“你這樣風，轉過來！”

藺稷提醒自己，到底是隋家公主，于是下榻離屋去書房睡，隔幾日再回來陪。

他沒有告訴，其實這樣睡好。

可以看見脖頸。

的脖頸纖長如鶴，很。

他很喜歡。

隋棠無所謂他言行幾何，有時心來，也會跑去書房睡。藺稷便只好抱著。

……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月，轉眼除夕。

宮中有宴會，隋棠不愿意去，藺稷也不勉強。左右如今脾氣愈發大，天子詔書想聽就聽，不想聽就不理，縱是太后來看，也是歇晌為主，本不管宮門下鑰的時辰。

而這年除夕，司空府沒有放煙花，不是怕驚了隋棠的胎，乃隋棠毒發在這一日。

隋棠被醫救醒的一瞬，想的是，便宜藺稷了，不然這會他正給描繪煙花呢！

將掌心從他手中回，心道，“六月曲飛池畔，就說了不會鬧你太久，更不會無誤你前程。”

……

前生事盡數涌上來，隋棠看眼前男人，回憶今生種種。

今生至此做了四個夢，是前世一生。

“朔康五年八月初十，我嫁給你的第七日，你從鸛流湖歸來，當晚我做了第一個夢，夢中我產子而亡，要你去齊自立，乃我前世結局。”

隋棠握著藺稷的手，看這個同前生一樣又完全不一樣的男人，笑中帶淚，“你告訴我，后來發生了什麼，值得你今生如此待我？”

第69章 舊夢窺前世5（書）……

隋棠毒發在朔康七年的除夕, 夜過天明便是朔康八年的正月。

司空府陷一片愁云慘霧中。

每回醫給隋棠診治完，楊氏都會問孩子能不能保住，拉著醫悄言, 無論如何保住孩子。藺稷問殿下如何，定要母子平安, 實在不行……

不必管孩子。

這五個字徘徊在他口多回，但他始終沒有吐出。

他的理智勝過, 回首看那個臥榻上白綾覆眼的婦人，提醒自己是隋家公主, 反倒是腹中孩子是他脈。

而相比旁人或憾、或彷徨, 隋棠沒有任何反應。

聞問切，醫問了幾回，要仔細想想，何時開始的不適, 何時可用過、嗅過、接過不正常的東西。

聽來便向藺稷，著他發笑, “孤何時用過、嗅過、接過不正常的東西？”

藺稷盼著說有過。

給醫提供一點線索。

但他比隋棠還清楚，一個被長日監控的盲眼婦人，連走出司空府大門都需要獲得他的許可, 連侍都被他譴退換來他的人，哪里能去接旁的東西！

所以只有兩種可能。

在嫁司空府時就中了毒，或是司空府中出現了細作。

府是兩年前的事了, 查起緩慢, 藺稷便先從司空府查。

府中鬧了一陣子, 人手都干凈。

藺稷生出兩分挫敗，回來長澤堂見隋棠。

他并不是很想見。

本就是母親瞞著他接下的這門親，是天家的算計, 他就該狠心拒絕了，便不會有今日的心神磋磨。

但隋棠看不到他神，聞他腳步聲，便向他招手，“你過來哄他一會，一晚上他就沒消停過。”

藺稷的腳步快了些，走去床榻坐下。

他的手著胎腹上，眉宇蹙。

因為隋棠的上，彌漫著濃重的腥氣。

他抬眸看，果然看見下頜角殘留著一點尚未拭盡的淡紅。

“是？”他手去。

“醫說過，氣、嘔、昏迷都有可能，不必大驚小怪。”隋棠拉過他那只手，低眉一親吻，“孤想你了。”

近來大半個月，一直臥榻，難得這日清醒有些神。

“罷了吧，你好好養著。”藺稷覆在胎腹上的手攬去后腰，握上一把骨頭。

“六個月，后面就不行了。”隋棠埋首在他肩窩，“孤就剩這麼點歡愉，司空大人都不愿意嗎？”

藺稷親了親發頂，將半臥在疊壘的錦被上，一手給作枕，一手扶花作弦。

隋棠的臉慢慢變得紅，許久從他懷里探出，輕輕息，“孤嫁司空府時，嬤嬤們教導過，說這素手琵琶。”

“嬤嬤還說，鮮有郎君愿意這般，多來都是憐惜孕中婦人才會如此。”

讓侍送水進來，榻上置了一方矮幾，自己起跽坐，捧過他那只手慢里斯條地給他清洗。

銅盆水清，現出如柴的手指，薄如蟬翼的，下蚯蚓攀爬般的青筋。

藺稷與隔案而坐，不知道是以往留神太，還是驟然間的變化，只覺轉眼就剩一副枯骨。

“孤和你商量個事。”低著頭，往他手上涂胰子，“躺了這麼些日子，孤大概聽到了些，解藥難尋，但府中醫多才，許能給孤緩個兩年壽數。”

“孤若有幸，平安誕下孩子，請你同外頭說，母子俱亡，擇個好點的地方，送孤與孩子去，容我過些平靜的日子，些天倫。待孤去后，你愿意就把孩子接回來，只說與你有緣是你收養的孩子，別提是與孤的親子。若是不愿意也不要，你尋個人家，讓他做個普通人，也很好。”

“若是不幸，母子只能活其一……”從五指到手掌手背，都已經涂遍胰子，隋棠提起力氣細細，緩了緩道，“別讓他活下來，孤帶他一起走。”

“你不會缺婦人，也無需愁子嗣，你還有很長的人生，不似孤，唯他而已……”

“說完沒有！”盆中那只手驟然回，濺起一點水花，打在矮幾、床褥上，還有一點濺在隋棠低垂的面頰上，激得了一下。

“說完了。”抬起頭，沖他笑了笑，重新拉過他的手清洗，“能答應嗎？”

藺稷只覺一團火從心底竄起，燒在腔里，但又不能噴薄出來，噴出來燒到，定如紙張薄脆，轉眼灰。

便是這數句言語，累費神，便又開始氣，銅盆中滴滴珠落，層層暈開。

藺稷抬起下，看見一張青白如鬼魅的臉，臉上鼻鮮紅，目驚心。他住兩頰道止，流慢慢緩下來。

艱難息，如同以往發病一樣低聲喊疼，疼在何又不知，腹中還有孩子踢

，滿頭細汗，痛苦不堪。

手不知何至婦人的脖頸，箍上去只要一點力氣，就可以碎了結。

白綾上雙眼的廓閉合，婦人面上滿是激，湊上他虎口兩指間，“謝謝你！”

“你閉！”

他怒呵出聲，將推錦繡堆疊的床褥中，從膛、脖頸到鼻，一點點吻干漬，吻到最后自己也是一。

狼狽不堪。

“那你答應我！”婦人有些緩過來，繼續不依不饒，“答應我！”

窮盡心力，能為孩子搏得便只有這些。

“應你！”他咬著耳垂，嗓音沙啞，“你想去哪里，北邊還是南方，我都送你們去……”

他應了一半，盼天命顧，母子平安。

卻不想，無運唯命。

所以孩子誕下得以活命后，在死前惱他。

“藺相作這姿態，你是什麼好人嗎？昨夜我都疼得熬不住了，哭著求你了結我，你為何不肯？為何非要我這遭罪，還讓我母子分離。我當你是個好人，可臨了你一點也不好。你也欺負我！”

隋棠罵完又笑起來，笑得明艷俏，蒼白的臉還浮起兩分紅暈，乃死前回。

抬起手，攥住他掌心，面輕輕挲，神平靜，慢慢退去，恢復到許久前長公主的寡淡姿態。

初初來時模樣。

“不必喚醫，不必累旁人，無人害孤。是皇弟，曾讓太醫令鑿空了孤半顆牙齒，在你我二人大婚之日將一枚毒藥埋其間，用來毒死你。”

“非孤仁心下不了手，實乃天要留你。送親儀仗在銅駝大街為賊人驚馬，孤被撞于轎輦瘀堵腦，致雙目失明，至今難尋機會。所以，司空府數年，原都無人害孤，是孤自備之毒，漸五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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