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當年城中白馬寺拖延時間不施救，到后來冀州城中散布謠言中傷，皆為蒙氏所為。

雖說時過境遷，但隋棠忍不住多想。

主要這里牽涉了一個藺黍，藺稷的同胞手足。

思緒縈繞間，也想起了范氏。

隋棠想了一會，召來崔芳問話。

“蒙氏一族投效藺相的一共有九位，其中除了蒙喬將軍和還不曾婚配的胞弟蒙輝外，其余如蒙煥、蒙煊等七位將軍都已婚生子，且后院妻妾都不。”崔芳想了一會，“七戶人家，妻妾子嗣算起來怎麼也有四五十人。”

“倒是人丁興旺。”隋棠笑道。

“蒙氏本就是涼州大族，他們原是屠殺了族老另立的門戶，雖還稱蒙氏，但多為其他大族所鄙夷，在雍涼一的也不被認可，畢竟滅祖毀堂有違孝道，且是大不孝。”

隋棠點了點頭，目落在以指為筆在桌案記錄的字跡上。

他們的妻兒如今都在冀州！

“殿下，還有其他的吩咐嗎？”

隋棠搖首，“去讓母把小公子抱來，孤與他玩會！”

午后日微醺，隋棠讓侍者送水過來，在凈室里給沛兒沐浴。小小的人，腋下套了一個皮浮木，兩腳在水中撲騰，小手在水面玩鬧，一手抓著一個搖鈴，一手圈著隋棠一指頭。

隋棠回，他便抓得些；送去輕饒他掌心，他便咯咯直笑；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轉，又黑又亮。

隋棠看著他，尤似看見他父親。

“你是未長大的三郎。”隋棠牽過他兩只小手，同他四目相視。

*

主帳中，長案后，跽坐在席的男人面有些發白，只盡力控制自己，不發脾氣。

這廂藺黍、蒙煊、蒙煥被送回灌流湖罰。藺稷聽完整個事件過程后，革除了蒙煊蒙煥參將一職，調他們前往守臺城大本營，本已經是從輕置，不想藺黍還在替他們求，道是那晚如果不出現第三方人手，這事就不會發生，歸結底是意外，不該罰得這樣重。

藺稷道，“戰場多意外，他們的問題也不是在能否理意外問題上，是他們心躁不平，急功近利，目中上無有統帥，心中不念下屬，只顧個人戰績，還是去守城思過靜心地好。”

藺黍便道，“他們是我部下，所行奉的是我命令，若他們當真有錯，也是我指揮不當之故。非要將他們貶去守臺城，那不如由我代過。”

“請藺相罰末將，由末將去臺城看守，讓他們留在此將功贖罪。”藺黍話落，人便跪在了蒙煊、蒙煥前面，將他們掩在后。

回來之時，他答應過蒙烺，定會護他們二人周全。

若被罰去臺城，這南伐之戰中，他們就再無立功的機會。

帳中由此僵持，藺稷看著跪在面前的胞弟，面白一陣青一陣，緩了半晌合眼道，“其他人都出去，藺黍留下。”

未幾，帳中剩得兄弟二人。

藺稷喝了口參湯提氣，晲了胞弟一眼，“起來 。”

藺黍跪著不。

藺稷將茶盞扔在長案，茶水濺出些許，杯蓋傾斜撞在杯壁，杯盞在案面，幾重聲響錯重疊。

藺黍打了個激靈，趕忙站起。

“坐。”藺稷見他一塵土，又吐出一個字。

藺黍垂頭坐下。

“說話。”

“阿兄要我說甚？該說的我都說了。”

“罷了，你不說我說。”藺稷出一口氣，“我問你，他們兩個怎會去你帳下的？你帳下無人為你所用，你要去旁借人？”

藺黍低頭不語。

“是你去借的，還是他們來求的？”藺稷耐著子。

藺黍還是不語。

“不說就給我滾出去，不必再議。”

“阿兄——”藺黍終于啟口，“蒙氏的況，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們當初破門離族，為世所不容，故而急于建功立業，想要重新揚首于世人前。您這樣罰他們去往臺城，等于扼殺他們全部的機會，斷了他們前程。”

“你心疼他們失了機會，心疼他們有可能斷了前程，那你有心疼因為他們的疏忽大意，而死在廣都城中的東谷軍嗎？”

藺黍聞言，默了半晌道，“戰場總有傷亡。”

“你混賬！”藺稷一盞茶才端起，到底震翻在桌，怒道，“那戰場總有功過，有功則賞，出錯則罰，你又何必求。難不在你眼中，戰士命還比不上戰士的前程？你到底在想甚？”

“我笨，我沒有這個意思。”藺黍回想來時蒙煥的話，緩了緩道，“那蒙氏當初不是借兵給我們了嗎，若當時沒有他們那兩千兵甲，阿兄靠父親留下的不足百人的暗衛和親衛，或許連長安都到不了。何論兵出涼州救父兄，重整東谷軍，一戰名！是蒙煥和阿喬滅了自己族老，奪來的兵甲奉給阿兄，才有了我們的后來，我們的如今。阿喬又做了我妻子，如今我顧著些的族人，誰也無甚好說！相反，若是……”

藺黍尾音漸弱，“那才是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藺稷著眉心緩了片刻，將腔翻涌的層層怒火下去，不怒反笑，“我不知道是你自個生出的這等可笑的承恩的道理，還是旁人給你吹了風讓你失了智。我只告訴你，首先，的確當初我看上了蒙氏的兵甲，但我沒有急著去求，我清楚是場博弈，誰先開口誰便被。事實證明，蒙氏在拉扯中輸了，主借兵于我們。話說回來，這也是他們自己的一場賭博，他們運氣好，押對了注，賭贏了。其次，他們完全可以不借兵，自己揭竿而起，自立為王去打天下，只是那兩千兵甲能否壯大到如今的兩萬兵甲，就得另說。其三，他們追隨東谷軍之后，我回報他們的，已經遠超于他們付出的，他們若有不滿，大可隨時離去，你且看他們走不走。所以，歸結底一

句話——”

藺稷看著胞弟，示意他上前。

藺黍到底畏懼兄長，低眉來到他前，被他一把扯過襟踉蹌跌在席案旁。

“時至今日，我不欠他們，整個藺氏都不欠蒙氏，休要挾恩以報。”藺稷話落，膛悶堵有些提不上力，便也不想再多言，揮手推開了他。

“你用人不當，去領二十軍。”

“我的罪我領，但蒙煊他們……”藺黍見兄長面虛白，亦知他尚在病中，本不愿多擾，然還是忍不住道，“要不這回且繞了他們吧。”

“他們不是第一回 了，我已經給過機會了。”藺稷這日神思聚得太久，又被藺黍氣得不輕，這會心口也絞痛起來，只回想隋棠所教，著自己肘間大陵緩解，嘆道，“你不要再任人唯親，下去吧。”

“阿兄說的機會，可是當日在冀州城中他們施流言中傷殿下一事，你未曾計較放過？”藺稷不說還好，這廂論起，藺黍也犟了起來，“他們本也沒什麼錯，是您自個不愿納妾之故。自然的，我也無妾室，理解阿兄只重一人的意。可是到底是重還是被，阿兄怕是要重新掂量！”

“你想說甚？”

“承明！”藺黍直白道，“他了傷，是我用人不當之故，我去他帳中看他。他昏迷未醒，索他未醒，讓我看到了他真面目。阿兄，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是何昭，何珣第九子。”

藺稷因心口疼痛愈烈，息不暢，眼前有些發黑，撐著神道，“我知道他份，當年是我救了他，放在殿下邊的。”

“你、你救得他，放在殿下邊？”藺黍尤覺不可思議，嗤笑起，“那你還口口聲聲教訓我？他是何珣親子，何珣是殿下的舅父，他倆是嫡親表兄妹啊，你為了討好隋氏，竟然把這麼個人放在邊，他后面還有個立場中立的姜灝啊！我就說攻打益州這樣重要的戰役，你為何會讓他領兵出征，還是打頭陣這般重要的位置，是不是那婦人得你？都開始把手到軍政上來了！你還說我任人唯親，我看分明你令智昏才對！”

“薛亭！”藺稷面目定下，氣息也勻穩了許多，似方才的不適都已過去，恢復如常，只將人喚進來，“將他押下罰二十軍，暗牢思過，無我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藺稷話落，從案上出一只軍令。

藺黍和薛亭見之，都嚇了一跳。然薛亭從來只聽命藺稷一人，雖吃驚卻也沒有遲疑上來接過，揮手示意左右將藺黍押走了。

直待帳中簾門不再抖，人已經被帶走很遠，藺稷才一口氣松下，整副神態垮掉，面目青蒼，豆汗從額角落，扣桌傳醫。

林群趕來時，人伏在桌案，已經暈過去了。

第76章 離別甚苦，你相思。……

鸛流湖的暗牢, 關押的一般都是需要二會審的將士，凡已經被軍令罰的人便是無需再審，尋常不會被關在這。

藺黍顯然了破天荒頭一個。

二十軍加自沒什麼, 手的是薛亭，手下有輕重, 雖打得他皮開綻，卻是半點筋骨都沒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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