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卿在洗手間里，想借由冰涼的水來消除剛剛哭泣過的眼腫，然而夏日的水并無甚涼意，輕輕地拍過眼睛，蘇卿便關了水龍頭，坐在住院部后面的一個小花園里，過了一會兒才上樓。

病人們早都睡下了，蘇云生也已睡著，蒼白的臉，輕微的呼吸，無力的睡姿，時不時眉頭皺，不知是不是在夢中了卻一些未放下之事。蘇卿盡量輕手輕腳地躺在陪護床上，可小鐵床還是發出刺耳的吱啞聲，好在，沒有驚擾起他們。

黑暗的病房里，蘇卿無法安心睡，心里本能地推算著大洋彼岸的國現在是時間幾點，郭林吾正在做什麼。手機屏幕調最暗，確定不會打擾到其他人，黑暗中，蘇卿總是間歇地拿起手機看看，神經質一樣地看有沒有新的消息過來。

蘇卿這才知道很多人的手機癮戒不掉，還是因為心太過于寂寞。

半夜三點，郭林吾發來了一條長長的信息：

“蘇卿，對不起。

我都不知道是第幾次和你說“對不起”了。

這些年，我總是在和別人說“對不起”，也總是聽到別人和我說“對不起”，所以我常在想，我的人生真是一個大錯誤。如果不是，那為什麼我總是生活在道歉當中？

我聽我媽說你去家里找過我，也一定已經知道了我這邊的一些況，很抱歉我沒有及時和你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你可以盡地嘲笑我是個懦夫。

Penny死了。

那天，楊阿姨打了我兩掌，我就站在原地任打，無力解釋。我爸來了國后，向Penny父母下跪。當年一次無心之失，悲劇卻延續了十幾年，可現在再追尋這場悲劇究竟怪誰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劉父說他的偌大家業后繼無人，也無人給他們養老送終，急之下，說要讓我為他們盡兒之孝，但不會給我分文，只有這樣我們郭家才能彌補半分。我只能答應。

蘇卿，再次遇到你的這些日子，是我這十幾年來最快樂的時。盡管我知道，我讓你很辛苦，對不起。我又在說對不起了。這段時間，我重新燃起對未來的希，而不再是一個活死人一樣，任由他人安排我的命運。可現在我卻又回到從前了，我本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跳出這魔咒。

過段時間，我會和Penny父母一起回國，他們說不想再去國那個傷心地，我想我也是。可即使回國了，我也不能再讓你漫無止境地等待我，我不能那麼自私，因為我連承諾都給不了你。

我選擇對你放手。

對不起。

對不起。”

手機落在口，蘇卿早已淚流滿面。剛才的臉算是白洗了，最近眼淚特別多。

此刻的蘇卿很抑，無法即刻奔出去嚎啕大哭一場，也無法不顧一切奔到國去大吵大鬧，或是大聲質問郭林吾，或是對Penny的父母講大道理，撒潑要人……可這些事一件都做不了，只能讓眼淚悄無聲息地落，落，讓這的季節更加。

蘇卿好羨慕那些分手時反目仇的，錯的徹底，恨得直接，分得不愉快，能不能離開的更痛快些？

蘇卿無法起翻箱倒柜去找紙巾，無法弄出那麼大的靜，只好抓起枕著的服中的一個角，用力地按在不斷翻涌的眼睛上，像是在按住了一個傷口。反復幾次努力，終于忍住了哭泣。

只是一夜再無眠。

第二天，天剛出一點蒙亮，蘇卿便輕手輕腳跑去外面的洗手間，又一次試圖用冷水使勁地拍拍消腫。當然無濟于事。眼睛腫得像水桃，丑得都不敢看自己。蘇卿拿出化妝包，涂涂抹抹一番。雖熬了一夜，看起來萬分憔悴，可縱使再悲痛萬分，也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像個loser的怨婦樣，尤其是要將父母的擔心減到最低。

傷口還是暗的好，何苦要讓更多人知道？

從包包里翻出墨鏡戴上，蘇卿回到病房，坐在小床上，不再睡，靠著墻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居然耷拉著腦袋睡著了。失第一天，一個戴墨鏡的大齡在病房里坐著等天亮。

病房里一陣起床響曲。

“卿卿，卿卿，你怎麼坐著睡著了？”蘇云生看著兒那難的睡姿，艱難地下了床，走到邊輕聲地說，“躺下睡一會兒吧。”

蘇卿一個激靈醒來，差點一下摔倒在地，“啊？爸，你醒啦？”

“睡覺還戴墨鏡啊？”蘇云生看著的大墨鏡，還有墨鏡下面完好的口紅，覺得非常奇怪。

“這房里燈太亮了。”

“燈是剛剛才打開的。”蘇云生越加好奇，看著兒整齊的妝容，像是在掩蓋著什麼，便也不多問，“你累了就再睡一會兒。”

“不睡了，不睡了。我扶你活活去。”蘇卿起，把小床折疊起，扶著蘇云生走出了病房。

自始至終，蘇卿都沒有摘下那個大墨鏡，樓道里路過的人時不時奇怪地看著，也無視，直接過濾了那些分析的眼。

“兒啊，你有事瞞著我和你媽吧？”

蘇卿不想則已，一想眼睛又酸起來。仰起頭，努力讓眼淚不要流出來，換上一幅滿不在乎的笑臉，“小事。老爸，我又失了，嘿嘿。”

“失了還這麼高興？”

“又多了一個不結婚的理由了。哎，不過，本來說好要帶他來見你的，又要讓你失了。”蘇卿出胳膊，了個懶腰，“幸虧沒見。”

“別撐了，你這樣爸媽看了特別的心疼。”蘇云生看兒分明是在說反話，非常難過，“我不失，就是心疼你，卿卿，你太好強了，偶爾脆弱一下也可以的。”

“心疼啥啊爸，哈哈沒事！”蘇卿習慣地拍拍老爸的后背，“又不是第一次失了，沒什麼新意。你和老媽一定要學會見怪不怪。咦，這樓道里的空調怎麼沒開啊？熱死了……”

蘇云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從側面看向蘇卿，墨鏡里面腫脹的眼睛清晰可見，哪如所說的那般無所謂？蘇卿也自知瞞不過，淡然地說，“爸，你不用為我擔心，我不會去跳金茂大廈的，生命多好。”

“你能意識到這個，我就很欣了。”蘇云生才走了幾步，就明顯力不支了，“爸住院這麼長時間，算是在生死線上一直掙扎，閻王爺暫時沒有收我罷了。人之將死，以前發生過的事一件件想起來，可真像一出戲啊！會有很多憾，因為有很多事來不及做，有的事呢，卻做得太不值了。現在我這樣，除了等死，怕是什麼事也做不了了。活著多好啊，如果還能讓我好好活著，我再也不會做那些傻事，也會盡量地不讓我這一輩子留太多憾。”

“爸，我想每個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是啊，很多人就是糊涂一輩子，還自認為聰明，等明白了就來不及嘍！”蘇云生氣息不太均勻，確實累了。他一天不如一天了，只是能勉強出來走走。他對蘇卿說，“卿卿，答應爸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不要太拼，還有，要照顧好你媽，平安，健康，就是我對你們最大的期了，至于其它的，都隨緣吧，不重要。”

蘇卿苦笑，“媽要是能有你這覺悟就好了。”

其實許梅這段時間好似也升華了不。一次即將來臨的生離死別，讓無暇想那些小事，也對蘇卿是否能馬上嫁出去這件事不太熱衷了。可為什麼人總是需要這些巨大的代價才能明白一些非常簡單的道理。

還有什麼幸福，能比得上當我回家時，全部親人都在，整整齊齊，一個都沒有。

“扶爸回去吧！沒力氣了……”蘇云生說，“一會兒該吃早飯了。你給你媽打電話，讓不用太早來，多休息一會兒。”

“昨天我和說過了。”蘇卿說著，手機響了。是范波。

“蘇卿，林吾和你聯系過了吧？”電話里，范波的語氣很焦急。

“聯系過了。”

“他怎麼回事啊？前幾天說讓我撐幾天，他快回來了。后來就又沒音訊了，今天早上我看到他的信息，說讓我幫你……”

“范波，他會回來的，你放心。”蘇卿打斷他，“這段時間你獨挑大梁就好。”

“好吧。對了，陸豪說他不干了，今天就要走。”

“隨他的便。”蘇卿懶得再管他，也懶得去想如何和二姨解釋。

“蘇卿，”范波似乎還有話要說，支支吾吾，“現在車友薈已經有不的車商主來合作，網站也完善了，后面我們還想加二手車易這個業務，你覺得……”

“恭喜你們。”蘇卿再次打斷他。不明白范波為什麼要向自己匯報車友薈的運營況，這些本與自己無甚關聯，“范波，林吾不在一切你做決定就好了，我對車友薈的事不太懂。而且，我也沒有以老板娘自居過，你其實……不需要問我的意見的。”

旁邊的蘇云生默默地注視著。蘇卿這才想起顧著接電話，忘了爸爸了。

“范波，我還有點事，先不和你說了。”

“等等，蘇卿我……”

蘇卿只能說過一會兒給他打過去，先掛了電話。

蘇卿扶著蘇云生回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