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醒了,但是謝苗兒的心還沒能從夢境的餘震中走出來。
夢中經歷的一切太過真實,就像真的陪他走過了最後的那段日子。
謝苗兒擡手,試圖安自己狂跳的心。
可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夢裏的目所見。
大片大片的,刺痛了的眼睛。
是陸懷海的。
雙手抱頭,窩在床上緩了好一陣才過氣來。
地鋪上被人躺過整夜的痕跡還在,謝苗兒眼神掃過,竟瞧出了點安心的意味。
至,現在他還好好地活著。
謝苗兒緩緩呼出一口氣,穿上繡鞋,整飭好衫,慢悠悠地下了床。
從前,只要一醒,聽見靜的星牖就會及時地打起床簾,拿熱熱的帕子為臉醒神,再服侍用濃茶水漱第一道口。
而現在謝苗兒的境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不再是貴的謝太傅嫡,只是陸家一個小小的姨娘。
陸懷海如今才十七歲,陸家現在的頂梁柱是他的父親陸湃章。
而陸湃章雖有世襲千戶之位,如今在臺州衛任指揮僉事,也是個四品。但陸家原本是榆林人,世代在黃土坡上經營,被調來江浙後人生地不,陸湃章又因早年間的遭遇而無心鑽營,每日點卯混日子罷了,不撈錢也不撈權。
從陸家的宅院就能看得出來。
鐘鳴鼎食的謝太傅家,就算是仆婦住的地方也會整飭幹淨,沒有荒廢這樣的院子。
所以謝苗兒知道,自己得學著去做一些事。
紅木的臉盆架和梳妝臺,是這間臥房裏最像樣的件。謝苗兒掀開鏡,拿起唯一擁有的私産——一支素銀簪子,坐在鏡前挽發。
從前瞧著星牖盤發的作行雲流水,怎麽現在照的作去做就這麽難呢?
謝苗兒很是苦惱,和煩惱鬥爭許久,才堪堪挽了一個松松的發髻。
對鏡端詳了一會兒,自覺能見人了,便捧起木盆,準備去盥洗。
簪子盤得不甚牢靠,謝苗兒走起來繃著頸子不敢晃,生怕半道上它就散了。
一出門,後知後覺地發現天還未大亮。
見地鋪上無人,陸懷海已經起,還以為時辰已經不早了呢。
小院裏,陸懷海吸取昨日的教訓,拋棄了滿是灰的苕帚,拆了薜荔架子上的橫桿充作兵,正在虎虎生風地耍著劍法。
一木子都能使得這麽瀟灑,這還只是十七歲的他呢,所以端著盆路過的謝苗兒不由嘆:“哇,好厲害!”
只是隨口一嘆,并沒有和陸懷海攀談的意思,拋下句“好厲害”之後,雲淡風輕地從他邊走過了。
陸懷海卻突然停了手上的作,住了:“等等。”
謝苗兒乖巧地頓住了腳,一臉茫然地扭頭看他。
和個沒事人一樣,毫不知自己昨晚幹了什麽,陸懷海瞧著一副不明所以的表,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起這麽早嗎?”
謝苗兒下意識想搖頭,但是腦袋上的發髻不牢靠,便改了擺手。
隨即又靈一閃,想到了應該怎麽回答:“是因為陸公子想想效仿祖逖,聞起舞?”
?
陸懷海心道,他被一嗓子喊醒的時候,別說沒起了,街上的狗可能都還沒睡呢!
他磨了磨自己的後槽牙,還沒張口,卻又到了眼前這個,熾熱得不加掩飾的目。
說起話來清淩淩的,就像開春時河面的冰層時化開的聲音,“和陸公子比起來,我簡直是要無地自容了。”
謝苗兒哪知道陸懷海是被說夢話喊醒之後難再眠,索早些起來練武。
是真實地這麽想。
他可太勤勉了,這麽早就起來練武,難怪日後會為大將軍!
不過,真話有時候聽起來反而很像怪氣,陸懷海瞬間就挑起了眉,可是看謝苗兒臉上的真摯都快滿溢出來了,他還是把想說的話憋了回去。
說夢話的人和醉鬼沒有區別,一覺醒來就忘了。說夢話的人往往不會承認自己說夢話,就像醉鬼不會記得自己發酒瘋一樣。
醉鬼尚且是自己貪杯闖禍,待他醒來還是可以好好刁難刁難的,但說夢話麽……
他還能怎樣,揪著揍一頓嗎?
陸懷海嘆了一口氣,不無憐憫地掃了謝苗兒一眼。
這個小板,他一劍就能挑飛了。
于是,最後他只對謝苗兒說:“算了,去盥洗吧。”
謝苗兒有些懵,算了?什麽事就算了?
不過自知不了解的事有很多,沒有追問,懵著腦袋洗臉去了。
等盥洗完,陸懷海還在練劍,謝苗兒不通武學,說不出妙之,但是也看得出來他的瀟灑如風。
謝苗兒加快了步子。
要趕快把空臉盆擱回去,然後圍觀他練武!
還有比這更快樂的事嗎?
居然能看到距百年之遙的陸將軍舞劍(其實是木),後世那麽多敬仰他的人,誰有這個好福氣!
謝苗兒雀躍得簡直要飛上天去。
曾活過的那十五年裏,唯一限制住的,只有自己不爭氣的。
不過正是因為弱多病,謝太傅和夫人早就做好了養這個兒一輩子的準備,沒打算讓嫁人,當然也就沒有按出嫁的標準去要求循規蹈矩。
謝苗兒是在父母的寵裏長大的,除卻親人和丫鬟婆子,幾乎沒有旁的待人接的機會,所以行事、說話一向直率天真。
想到什麽,便去做了。
謝苗兒有些艱難地把椅子拖到窗前,推開了白牆上的長格扇窗,從窗臺著個腦袋大膽圍觀。
當然,陸懷海很快就發現了的目。
見他再度停下了步伐,謝苗兒脖子一,以為是自己的旁觀攪擾了他,忙道:“抱歉,我、我不看了。”
恰如謝苗兒覺得自己還不了解陸懷海,陸懷海此刻也覺得自己實在看不自己這個才進門的妾。
他的眸流轉,最終還是和的眼神在空中彙了。
陸懷海問:“謝姑娘,你不介意我在這裏舞刀弄槍?”
謝苗兒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為何要介意?”
陸懷海把手上的長往邊上一拋,力度剛好把它紮進了小花壇的泥裏。
他說:“那就好,我會常來的。”
謝苗兒不理解他的意思,不過有不懂就問的好習慣:“你是說,會在我的院子裏面練武嗎?”
這個院子這麽小,想旁觀都只敢在窗戶後面,他如何施展得開呢?
陸懷海沉默了一會兒。
他爹陸湃章老實守,所以,他是陸家這一輩裏唯一活下來的男丁。
陸湃章不怕兒子沒出息,反正家中世襲千戶,只要他不作犯科,自有他的飯吃。
陸湃章只怕陸懷海太有出息,千方百計阻止他習武考學,生怕陸懷海走上戰死沙場的老路。
陸懷海知道,陸家人在保衛延綏、抗擊韃靼中立了功勞,最後非但沒落著好,還因為在朝中依附的靠山倒了臺,被調離了故土,來到了這裏。
這是陸家人的心結。
可是,要十來歲的兒郎,從此放下自己的本領,去過那一眼的到底的日子,比讓他立刻死了還殘忍。
陸懷海反抗,而陸湃章明令止,不許刀兵出現在家中,陸懷海搞來一個他就砸一個。
好好的一對父子就這麽活了仇人冤家。
謝苗兒不是會讀旁人的臉,不過陸懷海臉上的不虞之過于明顯,還是能看見的。
忙道:“抱歉,如果你覺得我問得太唐突,不必回答我的。”
陸懷海收回了思緒,他角一勾,也不知是在嘲笑誰。
他略去了旁枝末節,直說道:“昨天的形,你瞧見了的,我父親不許我習武,我不同意。你這裏他不可能來,我在此行事便宜。”
陸懷海雖然有一萬種辦法可以應付他爹,但是鬥智鬥勇也是很累的。
如今既然有了這麽個避風港,可以節省這個力,何樂而不為呢?
既然要用的地方,把事和說清楚也無妨。陸懷海便說了。
原來是這個原因,謝苗兒稍微想了想,便明了了。
傳記中當然沒有記載陸懷海家中狗屁倒竈的事,從前,最多從一些旁人的記敘和軼聞裏,了解到陸懷海和家中關系并不算和睦,卻不知是這個原因。
謝苗兒很是驚訝。
陸家人是軍戶,陸懷海又極有天賦,他爹居然會不讓他習武。
“我明白了。”
謝苗兒了拳頭。
現在還做不了什麽,能在這樣的小事上幫到他,當然不會拒絕。
見模樣認真,腮靨、煞是可,陸懷海心底微妙的霾悄悄散去,他勉強克制住自己想再看一眼的沖,收回了目,閑閑往院門口一瞥。
門口站著的是他母親蘇氏邊的箏雅,見陸懷海和謝苗兒正“含脈脈”地對視著,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陸懷海先發制人,問:“什麽事?”
箏雅福了福,道:“小爺早,夫人那邊想請謝姨娘去一趟。”
箏雅心道,這個謝娘子只是個妾,無論是伺候婆母還是給婆母請安,都不到的。若非昨夜小爺當真歇在了這裏……
陸懷海是個男人,沒察覺有什麽。
謝苗兒對後宅之事更是一竅不通。
長輩有請,去便是了,應下聲,跟隨箏雅一起踏出了院門。
作者有話說:
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xile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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