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的習俗,一幅畫總得配點什麼詩,就跟強迫癥似的,不寫上點什麼,就好像是未完待續。一幅畫完,謝敬之換了支狼毫掂著,筆尖沾上了墨,心里卻踟躕,不知道該題一句什麼好。
顧錦時的檸檬水續了三回,看他作畫看的百無聊賴,但又不好意思把他扔這自己走了——剛下定主意打算看呢,就把人撂這了,多不好。一個男人追求一個人,撐死追幾個月,再沒音信,立刻就調轉槍口了,然而謝敬之和他們不一樣,在他心里,顧錦時是被他玷污清白的倒霉鬼,他得擔下這個責任,三天兩頭地跟提一提婚事,偶爾還吃個醋什麼的,顧錦時心里很清楚,那跟這個人無關,他要娶的是責任,不是顧錦時。
這真的就讓人很惱火,顧錦時很頭疼地想,雖然這年頭都速食了,可就算買快餐,還得買個合口味的菜呢,買回來的這個菜,說不上合口味,也說不上不可口味,吃一吃也沒什麼大問題,偏偏這菜他是又別的想法的!誠然找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是件走運的事,但找了個只會負責任的男人那就是走霉運了。
要不……還是算了吧……三條的蛤蟆不好找,兩條的男人還不遍地是,顧錦時年輕貌正當妙齡,還不到依靠男人的責任心過活的時候呢,干嗎沒事糟自己的心。
在這胡思想,謝敬之站邊冥思苦想,一抬頭看見顧錦時盯在畫上,一副目炯炯的模樣,以為有什麼想法,便出聲喊了一聲。
顧錦時茫然地看著他。
謝敬之的目停在臉上,又開始笑,一邊笑還一邊把筆遞了過去:“你來題句詩?”
顧錦時急忙往后一,開玩笑呢這是,的筆書法練了十幾年都沒練好,還寫筆字呢,雙手捧著杯子,咳了兩聲,反正決定算了,那也不用再表現什麼賢良淑德才高八斗的模樣,索直接梗著脖子回答:“我不會寫筆字。”
謝敬之被話中的氣驚到,挑高了左眉。
顧錦時繼續捧著杯子,又往畫上看了看:“要不我說你寫?”
謝敬之沉了一下,語出驚人:“今日畫的是父親儀容,雖非正式的肖像,卻到底是父親,原想著讓你題句詩,算是兒媳全了孝道,也算他老人家見過你這位新婦,來日如果還能回去,你我也不算背棄父母之命。”
顧錦時抖了一下,特別慶幸地想,自己要和他劃清界限的決定真是英明神武,的意思是談個,看看,但謝敬之的態度擺明要結婚的節奏,而且搞不好還是個妾——他莫名其妙剛出現在床上那天,話就說得很明白了,當不了正妻,當個如夫人還是沒問題的,眼下他謝大公子沒娶親,顧錦時嫁過去直接就能主持中饋,多占便宜。
便宜你呀呀個呸!
這事兒不能再拖了,必須說清楚!說不清楚也要做清楚!用實際行來讓他認清現實!
顧錦時心里這些千轉百回的想法,謝敬之當然是不知道的,還喜滋滋地掂著筆,等顧錦時來題句詩好娶媳婦兒呢,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試探,先前三番兩次被拒絕,還能當作未出閣的郎臉皮薄,這次的舉,可是直接當媳婦兒看了,只要顧錦時來題上一句詩,就算是應了這個婚約。
偏偏顧錦時不題,這就讓人很惆悵,這個時代的人都用筆,謝敬之知道,找的理由是實打實的理由,還真不是搪塞。
這可怎麼辦,又不能讓顧錦時拿支簽字筆在題詩吧……糾結了一會兒,謝敬之嘆了口氣,又把狼毫浸在硯臺里沾了沾墨,做了個準備下筆的姿態:“說吧。”
顧錦時在心里險地笑了一下,朗聲道:“有約不來過夜半。”
謝敬之一邊念一邊寫:“有約不……”寫到一半,僵住了。
有約不來,這是什麼意思,是想暗示什麼?哪怕這個婚約定下來,逃婚也是分分鐘的事兒?
謝敬之臉上風云變幻,顧錦時卻閑閑抿了口檸檬水,忽閃著眼睛做了個特別無辜的表:“寫啊,怎麼不寫了?”
謝敬之深呼吸了一下,索將狼毫放進筆洗里,轉過來看著顧錦時:“嫁給我就這麼難?”
顧錦時搖頭:“嫁給你不難,娶我難。”
謝敬之表示沒聽懂。
顧錦時笑了一聲,站直了子,將目所在他眉心正中,這是談判時常用的技巧,讓人覺你正在直視他的眼睛:“你沒有娶我的誠意,所以我不能嫁給你。”
謝敬之覺得很崩潰,不僅崩潰,而且還絕……天憐可見,陳郡謝氏是什麼人家,謝家的嫡長子要娶妻,多高門大戶等著把兒往他跟前塞,且不論陳郡謝氏的名,單單是他謝敬之這個人的品樣貌,也足夠在待嫁郎們心中為一心求嫁的對象了,當年真是太不知道珍惜了,萬花叢中還挑東撿西,現在終于遇到顧錦時這個克星,完全反過來,他求著娶,人家還不樂意嫁了。
話說……為什麼要求著娶來著?
謝敬之覺得很頭疼,還不是因為他們在同一張床上醒過來,他擔心毀了的名節,這才忙不迭地定下婚約,要娶,現在倒好,不擔心自己的名節,他謝行止反而上心得跟什麼似的,太有違常理了。
顧錦時心理準備了一大堆說辭,準備來反駁他,結果等了半天,謝敬之都沒出聲,不由得納罕,謝敬之直地站在面前,兩人之間隔了兩步的距離,從顧錦時的角度看過去,謝敬之整好站在燈底下,臉上一片明亮一片影,眼睛里還醞釀著不知道是什麼的,襯得這個人……糾結的。
謝敬之的確糾結的,他也是含著金湯勺出生,雖然家教良好,人品卓越,可君子之向來全三分面子,在家里又是只有他給人甩臉子,沒有人給他甩臉子的道理,被顧錦時三番四次地甩了臉子之后,他也不淡定了:“顧錦時,我要娶你,是擔心你因為我名節損,耽誤婚嫁。”并不是你有多麼稀罕,這句太傷人了,在舌尖轉了一圈,到底沒敢說。
顧錦時點點頭,剛想開口,又被謝敬之抬手打斷:“既然你說這個時代,子的名節并不是十分重要,也就是說你并不在乎了,既然你都不在乎,我又為何來替你這個閑心。”
顧錦時覺得他似乎看開了的樣子,不由得一陣激。
謝敬之又道:“你既然不愿意,我謝行止萬萬沒有人婚假的意思,那麼從即日起,我們的婚姻作廢,從此男婚嫁,各不相干。”
他表嚴肅,說的正氣十足,無端就讓顧錦時有種……被退婚的無力……
這都什麼事兒啊。
顧錦時雖然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和謝敬之一比,氣勢上生生又矮了一截,原因很簡單,人家謝公子是見過皇族的人啊!皇族跟大老板能比麼!于是有氣質的顧錦時被巨有氣勢的謝敬之得千年難得一見的……詞窮了,傻啦吧唧,嗯也有可能是鎮靜異常地應了一句:“哦,好……”
謝敬之說這麼一通冠冕堂皇的話,心里其實還是打了點小算盤的,如果顧錦時的反應不太對,那就說明先前接二連三地拒絕,不過是擒故縱罷了,夫妻兩個之間玩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那是趣,顧錦時和他見過的那些大家閨秀都不一樣,他樂意縱著,哈哈一笑把這一章揭過,可如果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在謝敬之的算盤里,本就沒有這一項啊摔!
怎麼可能沒有特別的反應啊摔!
明明他人這麼好,長得這麼帥啊摔!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謝公子真真被氣住了,畫也不畫了,詩也不題了,東西也不收拾了,轉直接收拾收拾去睡了。
可惜家里實在太小了,如果大一點,謝公子能有一間自己的屋子,當面再把門一摔,那才符合勢,問題是件設備跟不上劇要求,謝敬之抑郁地從餐廳走到客廳……直接往氣墊床上一摔,拉起被子蒙頭睡了。
顧錦時還沒反應過來是該哭還是該笑,謝敬之又猛地坐起,也不看,自己起來去把客廳的燈關了。
慘遭退婚的顧家郎站在一室黑暗中,終于樂不可支地捂著笑了出來,還不敢笑出聲來,忍得更加辛苦,謝公子這些天來飄然出塵的翩翩貴公子形象在心里霎時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
邊境牧羊犬。
這話可千萬不能被謝公子聽見,非炸了不可。
顧錦時咳了兩聲抑制笑意,輕手輕腳地洗漱去睡了,氣墊床上的謝公子豎著耳朵聽的靜,聽見安之若素地作,更加生氣,索拿被子把頭一蒙:遇人不淑,算我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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