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宸徹底無語，回了一句：“淳于致，之前我不認識你的時候，有朋友跟我說起你是個很沉穩的年，但是你現在這麼貧，你的朋友們知道嗎？”

淳于致頓了頓，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忽然沉了下來，溫和而有磁，好像絨拂過大提琴：“我的朋友們永遠都沒有機會看到我貧的一面，這一面只有你才能見到。”

辛宸半晌沒說話。

顧錦時在辦公室門口喊：“辛老大，你的電話是在商談怎麼拯救地球嗎？”

辛宸仿佛突然被驚醒一樣抖了一下，應了一聲，又對淳于致道：“我得去開會了。”

淳于致又回到了賤兮兮的狀態里：“好的，晚上見，親的。”

晚上淳于致在樓底下等辛宸，遇到了同樣在樓底下等顧錦時的謝敬之，公子不知道在哪買了一銀灰的亞麻唐裝搭黑布鞋，頭發攏在肩上，很隨意地站在當地，仙風道骨，氣質不凡，一看就讓人聯想到高人或者高人后人之類的份。

淳于致百無聊賴，索拍了一張給辛宸傳過去：“在你樓底下發現一只帥哥！”

辛宸收到照片，在辛勤工作的三位英面前一晃：“好好工作，樓底下有帥哥等你們。”

顧錦時百忙之中抬頭敷衍地看了一眼，忽然覺得不對勁，急忙把手機搶過來仔細看，表無比驚悚。

辛宸莫名其妙地看著：“咋，不會是你前男友吧。”

顧錦時站起來就往辦公室外面沖：“不，是我的主刀醫生。”

辛宸驚訝地張大，急忙屏幕，放大了仔細看車水馬龍中謝敬之那張一臉淡定的側臉，看了半天，很憾地嘆了口氣：“這麼魂牽夢縈的，還以為是個大帥哥……”

辜負了辛宸期的主刀醫生謝敬之正站在樓底下左顧右盼，忽然就看到電門一開，顧錦時像顆炸彈一樣直沖過來，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又手一帶，在顧錦時撲他懷抱時卸了一部分重力和力勢能：“怎麼了這是？”

顧錦時在他懷里抬起臉，笑面如花：“你怎麼來了？”

謝敬之的頭發：“從畫室出來的時候想起來你估計不會按時下班，索就過來看看，能不能陪你加個班。”

淳于致的下喀拉一聲掉下來：“小顧，原來你倆……認識啊……”

高人謝敬之這才扭頭看他，也是一臉疑：“你是……”

顧錦時很不好意思地和謝敬之拉開點距離，給兩人作介紹：“辛宸的助理，淳于致，這是我男朋友，謝行止。”

淳于致手去喝謝敬之握手，一下子變得風度翩翩起來：“謝先生，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顧錦時扶了下額：“好好說話。”

淳于致笑了笑，從善如流地重說道：“原來你就是我們顧總的男朋友啊，老聽提起你，果然一表人才。”

謝敬之握著他的手晃了晃，客套道：“彼此彼此。”

“剛就看到你在這等人，就是不知道你在等顧總，”淳于致松開手，指了一下公司大門：“要不我們進去聊？”

謝敬之看了一眼臂彎里挽著的人：“我想先帶去吃個飯。”

淳于致點頭：“哦，正巧我也在等人，你等我一下，我把辛宸喊下來，我們一起吃個飯。”

顧錦時哭笑不得：“我倆都走了，辦公室里那兩個英怎麼辦？”

淳于致很不高興，風度頓時全無，張就開始犯二：“憑什麼你下來吃飯，我們家小星星就得在樓上看孩子？不，我偏把喊下來，讓那兩個英自生自滅。”

顧錦時：“……英們要是自滅了，你來給我們做數據庫麼？”又對謝敬之道：“現在還不行呢，再有一會兒就做完了，我們做完再去吃飯吧。”

謝敬之點頭同意了，于是在以下的四個小時里，他都在后悔這個決定。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從六點變了十點十一，他和淳于致人手一份濱海晚報，正翻來覆去地看，而他們對面，公司的中流砥柱正在一人一臺電腦，有條不紊地繼續工作。

不行，還是得讓辭職，不辭職的生活簡直太難過了，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下班以及什麼時候下加班，更不會知道會不會心來地就突然開啟加班模式，只要一天不辭職，他謝敬之一天就得屈居在公司后面，沖當年那個隨時被犧牲的角。

那個拍賣會，一定要趕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

第二天謝敬之就千辛萬苦地帶著畫去求鑒定了，濱海夏季氣溫穩居在40攝氏度以上，養尊優的謝公子從濱海書畫院跑到濱海院，又從濱海院跑到筆硯街，倒在不律老人的太師椅里時，他簡直想娶一直吐冷氣的空調為妻。

不律從保險柜里拿了他的鑒賞章，印上印泥，笑瞇瞇地往落款上一蓋：“怎麼這麼著急，難道奉子婚了？”

謝敬之手邊擱著一杯涼茶，他端起來抿了一口，輕輕嘆氣：“我是怕夜長夢多，媳婦兒跟別人跑了。”

不律慢條斯理地笑：“沒事兒，這個跑了還有下一個，老周有個孫，我看著就好的。”

謝敬之擺擺手：“您就別拿我打趣了，一個已經夠疲力竭，一天到晚加班加個沒完，再換一個，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不律道：“唉，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看看那姑娘是個什麼來頭，能讓你這麼上心。”

謝敬之想起他的計劃，喜滋滋地笑了笑：“回頭我結婚，您可一定要賞臉。”

吳京的電話在這時打過來，嚴肅又客氣：“謝先生，您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去看看您的作品，順便把合同簽了。”

謝敬之把電話拿下來問不律老頭：“是小江南的吳京，想看看整畫。”

不律道：“讓他直接過來吧，反正一會兒你還得在隔壁裝裱，正好讓他把裱畫的錢給你出了。”

謝敬之依言給他報了地址，走過去和不律一起欣賞鋪在桌上的畫作，紙上天下開滿了灼灼桃夭，沒有很細地描畫每一朵花的形狀，而是直接用了各種各樣的紅，連綿了整張畫紙。

桃林深出涼亭的一角，一只潔白纖細的皓腕出來，手上托著一瓣落紅，姑娘的臉和被片的樹木花枝擋住，只留下一只素手荑，帶出了萬般遐思，好像一個誤桃源的路人，茫然尋路的時候，無意間窺見的一角景。

不律又嘆息：“這樣的畫若是出自我的手筆，我一定要妥帖珍藏，絕對不能外售。”

謝敬之笑了笑：“若是以前，我也不會。”

不律扭過頭看他：“因為你那個未婚妻？”

謝敬之點頭，想了想，又搖頭：“不，是為了我自己。”

不律的目又落在了畫上，斟酌著語氣道：“幾年前我曾經遇見過一個年輕人，善用積墨法，雖不是登峰造極，但已經可以歸于上乘，假以時日夠了筆力，必將會更加上乘。”

謝敬之點點頭，靜待他的下文。

不律又道：“他曾經請我為他的一幅《黃山云霧圖》估價，將它委托給一家畫廊出售，售出了三十四萬的高價。”

“和你相比，自然不算什麼，不過當今畫壇，能像你這樣天賦異稟的年輕人基本沒有，所以他還算是很有前途的畫家，畫畫這個事，其實是件很燒錢的好，他沒有糊口的工作，依靠在街頭給人畫畫維持生計，已經很大年紀了，還沒有家。”

謝敬之不知道他突然說起這個人來是什麼意思，只要滿頭霧水地點點頭。

不律嘆了口氣：“那幅畫賣出高價后，他也跟著有了些許名氣，接連又售了幾幅，均是不菲。因為前半生的潦倒，他幾乎了闔家的笑柄，但自從他的畫作高價出售后，仿佛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價值一樣，逐漸便有些忘形，四出席一些座談會，繪更多的畫作，用以商業出售……”

他說到這兒，謝敬之便已經聞弦歌而知雅意，微微蹙起了眉。

不律看了一眼他的表，頓了頓，又道：“你向來聰明，一定知道我給你講這個故事，是想說什麼。”

謝敬之答：“您是怕我步上他的老路，被阿堵迷了心竅，反而不能靜心追尋丹青之道。”

不律點點頭：“你不要覺得老朽多管閑事，我在筆硯街上鑒了一輩子的畫，估了一輩子的價，見過各種各樣的畫師，平心而論，天賦在你之上的，我還沒有見過。”

謝敬之微微一笑：“能被您如此高看，是我的榮幸。”

不律擺擺手：“世上伯樂何其多，也不差我這一個，只是伯樂常有而千里馬不常有，行止，你若是能潛心下去，必將驚中國乃至世界畫壇，到時候必名利雙收。”

謝敬之深深吸了口氣：“行止教。”

不律笑了一下：“我看你也像是個于筆墨上有心氣的年輕人，古人說琴為心聲，從你這幅畫上，我卻看出了畫為心聲，將心融筆墨，自然能出好作品，但若是心被阿堵迷住了，那可就什麼都表達不出來了。你那個未婚妻倘若是知己，一定不會在金錢上苛責你多，我理解你娶妻心切，但萬事都要有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