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月心疼地抱住,“我的好小姐,今日是委屈了?”
崔寄夢含淚搖頭,“沒人為難我,貴妃和長公主還賞了我東西……”
“可要是我不會彈琴,本沒人愿意搭理我……我以為我誠懇待人就夠了,但好像不是,除了祖母,沒人會因為我只有誠懇而喜歡我……”
祖母離開京陵已有幾十年,時移世易,京陵的風氣已換了一番,怕是老人自己也沒想到,辛苦教給孫的禮節已被時間摒棄,以至于那些世家子弟見崔寄夢規矩知禮反倒暗笑古板。
可一直在竭盡所能栽培。
當年崔家沒落,祖母寧可變賣田產,自己節食,也要斥重金給請來周邊最負盛名的琴師和夫子。
崔寄夢起先覺得祖母是對母親有見,跟著嫌棄這孫,才要苦心栽培彌補不滿。今日才知,自己對祖母的誤解有多大,之深,責之切。
每次祖母罰過,都會慨,“孩子,祖母老了活不久了,不能一輩子護著你,你要去京陵嫁謝家,就得學禮節、學琴……日后才不會被人瞧不起。”
音容笑貌言猶在耳,卻再也見不到那總是嚴肅板起的蒼老面容。
崔寄夢再克制不住,痛哭出聲。
“采月姐姐,我真的想祖母……我和祖母說好出嫁后,帶回京陵看看,可、可祖母走了,回不來了……我再也沒有祖母了……”
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蹲在地上抱著自己一團,哭得不住抖。
采月也跟著難,老夫人去后,小姐只在下葬時哭過一次,而后三年里,無論怎樣委屈,都再沒哭過。時日久了,連都誤以為崔寄夢很堅強。
原來不是。
是因為無人庇護,只能吞下委屈,直到委屈溢滿,盛不住了才發。
將崔寄夢摟在懷里,哄孩子般聲道:“好小姐,不哭啊,老夫人在天上看著您呢,今日您得了貴妃夸贊,老夫人一定也很高興,但要是老人家知道您哭了,可就難了。”
崔寄夢噎著抹去眼淚,“你說的對,不能哭,我們回院里吧。”
得了安,像個孩子般糯,自我安道:“我說看黃歷有用吧,今日娘娘賞了我一只步搖,長公主殿下也賞了一個鐲子,下次還看……”
“好好好,我的好小姐不僅會彈琴,還會看黃歷,厲害著呢。”
一主一仆逐漸遠去,重重樹影后,一個白的影佇立良久,俄而低下頭,無奈地低低輕笑一聲,也往佛堂走回。
剛走出幾步,他改變了主意,往另一個方向拐去。
謝氏長房。
謝蘊正習字,見謝泠舟突然到來,略有訝異,抬頭看了一眼,又繼續練字。“從長公主府回來了?”
“嗯。”謝泠舟不聲打量著父親,他方年過四十,但常年修養,生活起居上極為克制,看上去至多三十出頭,鬢邊連一縷銀都無。
謝氏子孫歷來天差地別,有放浪形骸者,亦有規矩守舊者。唯獨歷代長房長子,借克己冷靜。
這跟謝氏祖上的觀念有關,先祖認為,族中眾子孫應因材施教,各施所長,但掌族者須沉穩冷靜,不可耽于外。
謝老太爺如此,謝蘊如此,到了謝泠舟,亦須如此。那些堆積如山的經文、雷打不扎的馬步,便是為約束他的秉。
謝蘊又寫了幾個字,總算抬起頭來,“聽說今日你崔家表妹奏了廣陵散,得到貴妃和二皇子盛贊。”
“確有此事。”謝泠舟垂睫。
謝蘊冷峻面龐和了些,“那孩子每次見到我都端端正正行個禮,現下禮崩樂壞,世族子弟放浪形骸,能不侵擾,實屬難得。”
“是,表妹很不容易。”心頭沒來由一陣酸,謝泠舟語氣了下來。
謝蘊惜字如金,素日與他只談公事,如此閑聊,父子都是頭一回。
謝泠舟拿出一個檀木盒子,置于桌上,“這是前日三殿下所贈,兒不善對弈,父親若不嫌棄便收下吧。”
謝蘊訝異抬頭,仿佛不敢置信這是自己兒子,扯了扯角,“難得。”
但那抹笑稍縱即逝,他接過棋盒,隨意放在一邊,繼續練字,同時肅聲道:“三殿下雖是中宮嫡出,但多病文弱,如今虞氏沒落,他不過是陛下用于制衡王氏的噱頭,我謝氏素來不涉黨爭,不論哪位皇子,私下些往來為好。”
謝泠舟垂眸:“兒心里有數。”
謝蘊想起這陣子他和三皇子暗中聯合搞的作,冷哼道:“你最好如此。”
沉默須臾,又問起別的事,“長公主殿下,可還安好?”
謝泠舟正看著謝蘊桌上的筆筒,筆筒里放著一朵蔫兒了的野花。
他收回目,“長公主府中來了位新琴師,殿下心愉悅,諸事甚好。”
謝蘊執筆的手微頓,笑意冷然,帶著不屑和嗤諷道:“聽聞三殿下正苦尋一年,你與他走得近,切記潔自好。謹記你祖父訓導,嗜者,逐禍之馬矣。”
謝泠舟知道這是在暗諷他那縱聲的生母,他不愿摻和他們之間的恨舊怨,淡道:“祖父之訓,兒自然記著,若無別的事,兒先告退。”
謝蘊頭也不抬,“回吧。”
剛出書房,迎面上謝迎雪,正捧著一束野花興沖沖過來,見到他,收起雀躍,端正行了個禮:“給兄長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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