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煥來的時候, 陳鸞正坐在銅鏡前為自己散發，左右都沒有人伺候，偌大的殿之中，暗香涌, 佳人素手微抬，取下了頭上最后一簪子。

頓時黑發如瀑散落在雪白的中和瘦削的肩膀上，陣陣幽香彌散在殿里，也縈繞在男人的鼻尖。

陳鸞已聽到了腳步聲，從凳上起，眸子微垂，朝著男人福了福，薄微抿:“皇上金安。”

紀煥點頭頷首，卻發現他不過朝前走了三步，小姑娘足足退了四五步。

真真如刺猬一樣的防備著他，不讓靠近分毫。

“皇上親自前來，有何事吩咐？”陳鸞見他止住了腳步，這才開口問，聲音請冷冷的如鈴音響，幾縷黑亮的發隨著側首的作從耳邊垂落下來，遮了小半邊臉頰。

他既已做到了這個份上，自然沒必要再笑臉相迎。

“這明蘭宮，我不能來？”紀煥劍眉微挑，周凜然如冰，下一刻想起袁遠告誡的話，眉目下意識和幾分，緩聲道:“理完政務，想來瞧瞧你。”

這般神語氣，倒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男人一黑袍上繡著金邊龍蟒，昏暗的燈下也難掩其鋒芒，陳鸞瞧著，畔突然就現出一兩縷苦笑來。

“皇上換了明蘭宮上上下下伺候的人，是要將臣妾一輩子嗎？”

小小的人兒子纖細，脊背卻得筆直，一一毫都不肯再彎，天生勾人的杏目黑白分明，其中的倔強之意簡直要溢出眼眶。

紀煥忍不住握了握手掌，聲音沉下幾度來:“只要你不再說那些氣話，明蘭宮明日一早便可恢復原樣。”

“如此，皇上隨意即可。”

男人眉心狠狠跳了幾下，他上前幾步，一把扼住那細得仿佛一掐就斷的手腕，聲音低沉得能滴出水來:“鸞鸞，你能和我好好說話嗎？”

陳鸞從前便是這樣同旁人嗆聲，但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風水流轉，這樣的待遇會落到他頭上來。

世人都知對他深重，與眾不同。

可當這份特殊待遇陡然消失的時候，饒是以兩世帝王的心境，也忍不住起了紊波瀾。

陳鸞掀了掀眼皮，竟是輕輕嗤笑一聲，聲音清潤緩，如珠玉落在銀盤里，悅耳舒心:“皇上今天來明蘭宮，也是想將兩世之事清算吧？”

“實則回門那日陳鳶的話也沒錯，世人皆說我癡陛下，可饒是我自個也說不清這份癡和歡喜，到底有多深。”

“這幾日我常在想，或許這僅僅只是一種從小到大的習慣，所以那段時日遭到你的冷待，旁人三言兩語挑撥幾句，我也可以點頭應允嫁給他人。”

語速不慢，卻字字清晰，最后尾音略有些上揚，眸中清冷之更甚:“我沒有兄長，可能下意識就把皇上當兄長一樣看待，依賴，我們兩人之間，許一開始便錯了。”

著男人晦暗沉慍，宛如黑云城的神，后脊梁骨上不由得躥起一陣寒涼，卻仍是說了最后一句:“那日你說得沒錯，按輩分禮法，你是該喚我一聲皇嫂的。”

這句話話音才落，男人著手腕的力氣陡然大了許多，陳鸞凝神一，卻見他銅的手背上冒出幾條深淺不一的青筋，配著他鷙狠戾的神，駭人無比。

陳鸞使了幾分氣力將手腕回，饒是男人一再克制，那上頭還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一圈紅印，默不作聲地掀了角跪在地上，聲音稍:“請皇上恕罪。”

殿里熏著的蘭香馥郁，空氣卻死一般的凝靜。

“你就這麼想離開？”紀煥不怒反笑，角的弧度細微冰寒，眼底晦暗如織，看額角跳的細筋就知他已忍克制到了極限。

因為徹底的失，所以自暴自棄，將一切罪名自個攬到上，左右也沒什麼可期待的了。

“陳鸞戴罪之，不配長伴陛下側，更不能占了皇后名位，但請陛下恩準，允陳鸞出宮，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紀煥深深吸了一口氣，腰間的鵝黃荷包刺目異常，他聲音低沉，開口只有三個字。

“朕不信。”

其余的事他或會相信一二，唯有陳鸞不紀煥這件事，他死也不信。

前世今生兩輩子啊，不還有誰能比他更清楚？

這樣的氣話，簡直就如同一把淬了寒的毒箭，一箭穿心，痛骨髓。

燭搖曳，啪嗒一聲清響，一行燭淚緩緩流了下來，混著馥郁的蘭香，殿中旖/旎一片，可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如對峙的水火，互不相容。

男人氣場太強，當他皺眉走過來將半圈在懷里的時候，陳鸞的子已僵了一塊石頭，耳邊是他呼吸出的熱氣，男人的聲音格外暗啞:“沒用的，氣話說得再多，我都不會同意你離開。”

陳鸞一愣，旋即眸中過諸般復雜的神。

紀煥怎會是這樣的神語氣？

他不該是居高臨下前來興師問罪，神冷漠而厭惡，不得走得越遠越好的嗎？

都那樣說了，他竟還能忍下？

傍晚下了些雨，到了這時候，竟也跳出半個朦朧的月影來，只是被烏云遮住，數亮滲下來，為人間蒙上一層輕紗。

芙蓉帳半掛，暖香氤/氳，那張紫檀木雕花榻上，陳鸞眼尾綴著巍巍的淚，被強制錮在男人溫熱的臂彎下，一句話也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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