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

兩個孩吭哧吭哧地把竹椅搬回正房花廳裏，再上樓換服。

再度下樓時，顧允真聽到汽笛聲穿過影壁，聲浪朝屋湧來。

踩著拖鞋走下樓梯，理了理因為汗而黏在額前的頭發，朝牆上的黃花梨掛鐘一看，正好是二十分鐘。

下意識地朝外去，想再看到周婷鈺口中的“小叔叔”，卻被正房前立著的影壁擋住了視線。

今日，周家的晚飯擺得格外早。

周家家風優良，作風簡樸，一張黃花梨卡子花方桌上擺著五菜一湯，一道芙蓉片、一道湛香魚、一道木須和一道清炒菜心，湯是瓜蛋湯。

八仙桌上朝南的主位被留了出來，周婷鈺帶著顧允真在旁位落座。

顧允真坐在桌前，耳朵裏鑽進一個低磁男音，像夏日裏冰鎮八度的冰酒，微涼。

“放個年假而已，這幫人心都放野了？待會讓覃叔打電話來解釋下，這坨報告是什麽玩意兒。”

“是。”一個寬和的、稍顯年邁的男音響起。“目前度上不去，他們能做到這水平已經...”

“林叔，不要為他們辯解。”

男人沉沉的嗓音響起，帶著點兒懶散勁頭，一只手扯了扯領帶，似乎是郁悶底下人不好好幹活，以至于帶來了更大的工作量。

顧允真看過去，六角燈投下檸黃的影，映出男人的臉，一雙寡冷的丹眼在眉骨的影裏，臉的廓很深，眉目疏離。

那疏離的眼神轉過來，在上一掃，角淡淡地扯了扯，顯出幾分玩世不恭的意味來。

只是被他這麽輕掃過去，顧允真卻覺得，點點麻意從足底攀升，鑽到的四肢百骸裏，一直攀升至天靈蓋。

這一眼，讓回想起昨日的尷尬場景。

孩窘得咬住。

跟在男人後的老者穿著深灰襯衫，兩鬢斑白，神矍鑠，正是從小教養周循誡的管家林恒遠。

周循誡骨節分明的手拉開座椅，在飯桌前坐下。

“小叔叔，你今天可算回來了。我這個暑假也就見了你兩次...啊不，一次。你再不回來我可要去國留學了，你就見不到我了。你這麽忙，怎麽有空回來啊？”

周婷鈺臉上笑嘻嘻，心裏想的卻是，小叔叔你別回來了。

周循誡淡淡瞥了一眼，好似看穿心中所想。

“不太有空，時間回來看看。”

周婷鈺：“小叔叔辛苦了，我聽說艾瑞替尼終于被納國家醫保名錄了，爺爺說多虧了你這段時間的應酬，這樣一來，既有利于集團營收，也方便了患骨關節疼痛的廣大病人...”

周婷鈺半開玩笑半真實意道。

“行了，別拍馬屁。趕介紹下。”周循誡說著，眼神朝顧允真那兒揚了揚。

這一眼，寫滿了“不”、“沒見過”。

顧允真心想，大人就是會裝，可以把尷尬的場面裝得好像沒經歷過。

這時，周婷鈺已經介紹了起來。

“這是我好朋友，在江省讀書的，考上北城大學了，來我們家玩。我在江省讀書的時候，就是住在家裏...”

一邊說著，周婷鈺用手肘輕輕捅了下顧允真。

顧允真雙手放在膝前，淺淺一笑，裝出長輩們最喜歡的乖巧模樣，脆聲道：“小叔叔好。”

小、叔、叔。

的咬字有種奇異的，卷舌帶一點兒脆生生的可，讓人想起夏日被咬破的青蘋果，很脆，青，微甜，水四溢。

面帶乖巧，卻在男人冷冽清淡地目掃過來時，握著筷子的手驀然一。

那目，似乎帶著審視。

握著筷子，指甲邊緣按著筷，按得白一片。

周循誡掃一眼握筷的手，面無表地點點頭。

周婷鈺繼續為顧允真介紹。

“這位是小叔叔的管家，你和我一樣管林爺爺就行。”

“林爺爺好。”

“你好，顧小小姐。”

一頓飯就此開始。

周婷鈺在飯前最後問了句：“小叔叔，你這次在這裏待幾天？”

“三天。”

周循誡這次回來，是因為集團部新一的改革又開始了。這一改革，他希推進新一期權分配，以將更多的所得分給那些推集團進步的後起之秀。然而在此過程中，合泰集團部的諸多利益關系將被重構。

合泰的老人們自然不願意。周循誡改革決心已定，他不想被那幫老頑固告到董事會，董事會再來煩擾他，是以打算回來清靜清靜。

他是回來清靜了，顧允真和周婷鈺便不得“清靜”了。

兩個孩當然不知道周循誡工作上的事，們只知道，為數不多的假日好時要被剝奪了。

趁夾菜的機會周婷鈺和顧允真換了個眼神。

兩個孩都從彼此眼底看出了喪氣：這尊神接下來三四天都在嗎？

豈不是不能像前兩周那樣，每天睡到中午十二點再起床、躺在躺椅上一下午無所事事了？

也不能點外賣吃了？

這點兒小九九，自然沒逃過周循誡的眼睛t。

但他懶得理。

今晚的飯菜不太合顧允真的口味。在飲食上被慣壞了，很挑食，不吃的東西是一口都不想。

在家裏再被父母慣，在外頭還是有那麽丁點兒飯桌禮儀，筷子時不時轉一圈，裝作若無其事地夾了一筷子，一筷子魚，拖回碗裏，再小口小口地解決掉。

吃得慢吞吞，且痛苦。

周婷鈺也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周循誡吃得比這兩個妹妹仔快多了。

吃完飯，他放下烏木筷，站起，朝顧允真碗裏瞥了一眼。

顧允真明明低著頭，卻極其敏銳地覺到了周循誡的視線，朝的碗口瞥過，然後移到握筷的小手上。

握著筷子的手指驟然抓，指尖在筷上按出一層白。

有一個敏銳的第六：挑食的病被小叔叔發現了。

好在周循誡目的停留只有一瞬，周循誡就把目挪開了，人也隨之走遠。

-

飯後，李阿姨收碗，顧允真和周婷鈺坐在廊檐下花叢前，有一搭沒一搭的講話。

西曬的日下去了，水磨地磚的溫度燙得人屁暖暖，路燈出檸黃的，落在花叢中，映出叢叢花影。

花壇，夾竹桃綻出的花瓣，月季含苞放，花大盈尺，明豔照人，一束花影恰恰好落在顧允真的面門，讓臉蒙上山水畫般的寫意彩。

很絕的一張臉，讓人忍不住一直盯著看。

“你媽咪咋養的你，臉蛋這麽好。”周婷鈺說著去掐顧允真的臉蛋，的，手像剝殼蛋。

“唔唔，疼了...婷婷你手勁真大。話說，你是三天後的飛機去國嗎？”顧允真的口吻不舍。

周婷鈺是北城大學社會學系的學生，早在大一學前，就確立了自己的學理想，打算大三出國換。

這不，勤勤懇懇地攢了兩年的績點，終于如願以償地在大三拿到了哥大的留學換生名額。

“嗯。我小叔叔代我，讓我明天下午去見見我爺爺。”

周婷鈺的爺爺和住在中村特區樓，那兒住著大批國家科研人員和院士級別的人。

“嗯。那你去看你爺爺的話...我想去游泳。”

周婷鈺：“好呀，明天讓李姨把泳池的遮篷打開。”

“你還有沒有多餘的泳，我可能需要穿你的。”顧允真說。

那套泳是上次去北海道泡溫泉時隨便買的，非常日式的款，深藍，高開叉，腰際往下，布料順著腹連接而下，不可避免地暴小肚子和大的形狀。

周婷鈺：“就穿你原來那套唄，很純。尤其是從水裏嘩地一下上來，嘖嘖嘖，像小人魚。”

“不行啊，你小叔叔在。”

顧允真念著“小叔叔”三字，清脆的嗓音裏不自覺帶上兩分糯意。

周婷鈺向翻了個白眼。

“你信不信，明天我小叔叔會一整天都待在前院，本不可能到後院來。”

“所以他不可能看到你穿泳的樣子。”

“而且就算他看到，他也絕對不會盯著你細看，你信我！”

...

“好好好你閉啦。”顧允真不敢想象自己穿泳被小叔叔撞見的畫面，周婷鈺越說就越是想象得到那場景，很想讓閉。

“咳咳，泳的墊嘛...真真，你有沒有B？”周婷鈺話題一轉。

們還沒過掉會對彼此好奇的年齡，周婷鈺覺得，真真連材都那麽完，盈盈一握的腰肢，小屁的線條又翹又可，形筆直修長。

若要周婷鈺非挑出點中不足，那就是顧允真小。小歸小，可是很，不穿睡時能看到小櫻桃的形狀。

“什麽B？”顧允真懵懵的。“英語分級考試嗎？”

“誰問你英語分級啊？我問你這裏。”周婷鈺手在鎖骨下點了點。

“...婷婷你這個小流氓！”顧允真了起來。

“這麽惱怒，那就是沒有哦？別打了饒了我哈哈哈哈哈哈...”

一牆之隔，周循誡的書房裏。

男人背靠在紫檀木書桌前，勁瘦的窄腰抵住桌面，一條實的長立著，另一條微折，鞋底抵在桌腳，冷白的長指在書桌上輕輕叩擊，眉目深沉，廓線條冷峻，似在思考著什麽。

晚風送來兩個孩的耳語。

周循誡：...

他起，挪了個位置。

-

鬧了好一會，顧允真被周婷鈺摁在地上，翻起肚皮像一只小貓。

倒在綠茵茵的草格裏，左右扭著，周婷鈺也順勢躺下去，滾一團。“真真你看起來得跟沒骨頭似的，怎麽力氣這麽大？”

周婷鈺：“不鬧了不鬧了，我們聊點正經的。”

“...那你別...別抓我腰呀...”

顧允真的腰格外敏，被周婷鈺占到便宜，雙手放在腰側呵，大笑起來，扭糖兒似地掙紮，眼尾泛上一層生理淚水。

就這麽一直在草格裏滾啊滾。

直到一雙鎳黑锃亮的皮鞋出現在顧允真的視線裏。

那皮鞋的頭尖尖的，鞋窄長，和它搭配的是同系的黑正裝和西，腳踝骨突起的一塊，又。

周婷鈺比先發覺不對，趕直起，恭恭敬敬了一聲“小叔叔”。

一聽是小叔叔，顧允真趕坐直，眼前還因為方才的打鬧微微發黑，跟著口齒不清地喊了一聲“小叔叔”。

“...”

周循誡沒理們，朝垂花門走去。

周婷鈺把顧允真拉起來，兩個孩鬧得脯微，重新在階石上坐好。

周婷鈺：“敲，怎麽忘了還有尊閻王住在這兒呢。”

顧允真：“你知道嗎，剛剛小叔叔看著我們，那眼神，活像看到了兩只瘋猴子。”

周婷鈺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走這麽快，小叔叔是不想被瘋猴病傳染吧。”

顧允真也笑起來，目卻一直跟著周循誡到了垂花門，直到頎長的影消失在門外。

不過一分鐘，周循誡折返時，顧允真看到他右手手指間夾了一份文件。

就在這時，院子裏一盞原本要熄不熄、要亮不亮的燈，“啪”地了一顆燈花，霎時大亮，于黑夜中劈鑿開深黑的一道，投下一方檸黃的燈塊。

這燈塊把臺階旁的從月季花從的影裏抓了出來，將映得一覽無餘。

那一瞬間，周循誡看清在燈下的臉。

因為玩鬧的緣故，順的烏發了，有幾縷支棱在頭頂。

的在燈下白如牛，雙手反撐在臺階最上沿，纖細的腰肢了一彎弓，兩條修長筆直如藕的越三級臺階，放在最下一層。

的腳正松松垮垮地套在黑拖鞋裏，許是因為拖鞋太寬太大，顯得的腳小小一只，紅的足底，十顆腳指頭像十粒小珍珠，的指甲像櫻花瓣。

路過時，顧允真明顯察覺到，周循誡的目在腳上凝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