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宋硯移開目，“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喜歡的，竟然奢求別人喜歡。”

柳箏認真道：“何必如此自厭？我也是才想明白，你那天突然說心悅我，突然要我抱你，突然要我說……的確都不是耍心機，你是有點兒天真，好像真以為人人都能以心換心。”

宋硯紅了臉。

“其實我覺得好的，世上沒幾人有這份坦誠。”

宋硯詫異地看著，柳箏起，再次主拉了他的手腕：“走吧，吃早食去。人一天不就這點事，開心點吧。”

柳箏開了門，眼前瞬間唰唰閃過兩道影。宋硯下意識反握了的手腕，生怕會把他丟下。柳箏沒掙開，領他往廚房走。

雖然有馮策幫忙，王初翠今天也沒敢做多豆腐腦，賣的時候把遞出去的每個碗都打得滿滿的，迅速結束了今天的買賣。飛速收起雨棚桌椅，隔壁小虎要來幫忙都拒絕了，不敢讓他進屋。有幾個顧客和鄰居問柳箏是不是著涼生病了，嚴不嚴重，王初翠也不敢多說，忙不疊地關了門。

有人覺得奇怪，但不敢多議論。段井匠他們來陳家打井的時候看見柳家閉的門，也心裏犯疑，都攛掇小段等中午的時候提點東西去看看。

柳箏哼著歌給宋硯調了碗甜豆腐腦，宋硯學著的樣子，拿豆皮把炸油果卷起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豆皮解膩，油果脆，嚼之生香。吃完飯漱完口，柳箏又帶他去花房看花。再次站到花房前，宋硯猶豫著沒邁步。他握了握柳箏的手腕，忍不住問：“箏箏，我現在于你而言，至算得上是朋友嗎？和那個井匠相比呢？”

“井匠，你是說小段？”柳箏回看他，“你覺得呢？”

宋硯手心出了層薄汗：“我不知道。”

柳箏笑盈盈的：“你昨晚被我了個遍，你知道嗎？”

宋硯雙目微瞠，從脖子到耳都泛了：“我……”

柳箏繼續逗他：“了服還想把臉埋起來，非要我說，說那句話，我說完了你又說自己要死了。宋硯，我頭回遇見你這樣臉皮既厚又薄的人，想讓我再把你當作一般人看待，還不容易。”

宋硯被說得幾乎想逃了，又舍不得逃，只覺得自己快恥得不住了。他沒忍住往前一邁，俯攬住，將臉埋在的肩膀上。他聲音有點模糊：“不要說了……”

柳箏因他這突然一抱沒了話音，半邊子微微泛著麻，能覺到他的眼睫正在自己的肩窩上一陣掃，灼熱的吐息過薄薄的布浸到了自己的皮上。柳箏猶豫片刻，手在他後腰上拍了拍，裏的話依然帶著點惡劣的戲謔：“沒事的，人是不死的。”

他抱得更了，好像真的想把自己藏進裏似的。後腰一陣輕，他難耐地拿臉蹭了蹭的肩膀，試探地問：“那你，對我還滿意嗎？”

“什麽滿不滿意？”

“就是……起來，怎麽樣？”宋硯不敢擡頭看的臉，但很快意識到自己正不知恥地抱著，幹脆閉眼把問題問全了，“我的，生得還算可以嗎？”

柳箏明白他的意思了，角噙笑：“我逗你的啊，當時是給你治傷，又不是做什麽不得了的事。你問這個幹什麽？”

“想你能對我多一個滿意的點。”宋硯松開了的肩膀，臉還是很紅。

“好的，但到底滿不滿意麽，我不知道。”

“……為什麽是不知道？”

柳箏已轉拿起小花壺給花房裏的花草澆水了，宋硯沒能看見著淺紅的臉頰。他再次追問，柳箏轉了話題：“今天中午想吃什麽？”

“不知道……”宋硯還糾結著剛才的問題，本來要追問第三遍的，這一刻忽然明悟了。

柳箏正彎澆著花，投在地上的影子比花還要好看。宋硯覺到自己那卑劣的念在這昭昭天下無所遁形了，他背過去，將自己完全掩在影之中，扶著牆壁的手背上青筋一突一突的。到底滿不滿意，當然不是出來的……

澆完了花，柳箏回頭找他，見他躲在暗便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宋硯的確不太舒服，但那樣的事怎可說與聽。他搖搖頭，不敢看。柳箏覺得奇怪，擱下花壺拉了拉他的手臂：“傷口開裂了？”

宋硯又想到昨晚他意識不清時那雙在他膛上忙著施藥的手，視線一落到纖白的手指上就立刻躲開了。他又搖頭：“沒有。”

柳箏約知到了點什麽，松了手。微風從花房往這一陣一陣拂過，宋硯稍一側，低低地問：“如果有一日，你喜歡我了，你會願意和我結為夫妻嗎？”

柳箏看向他，他半張臉在外，黑漆漆的瞳仁被照出了一種晶瑩的澤。柳箏直言道：“不願意。”

他眼睛猛眨一下，移開了臉，雖仍躲在影，卻一把握住了的小臂。宋硯氣息微：“我不可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做妾的，也不可能把你一輩子鎖在後宅裏，我一顆心只獨獨給你一個人。我還會離開國公府，立一番自己的功業。我能保護好你，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我跟他們不一樣，你想要我怎樣，我就可以怎樣。”

柳箏看著他抓握自己小臂的手，看得出來他著急又忐忑。實話實說道：“我不想把自己綁在一個人上，多喜歡都不可能。你覺得親意味著什麽？”

“一生相守，不離不棄。”宋硯有了片刻懷疑，“……難道這不對嗎？”

“對也不對。能守著丈夫相守一輩子，對丈夫一輩子不離不棄的人多如牛，真能對妻子一心一意的男人卻沒幾個。這在男人眼裏只是個隨時可以拋棄不顧的承諾，對于人而言，一旦把自己像個東西一樣完全付給一個男人，說得再好聽也是了被他著一輩子不能出頭的奴。一生相守，不離不棄？這種東西騙不了我。”

宋硯因的話想到了自己多年來難見天日的娘親。因了宋家的妻，雲家再不要，一生都被宋家以各種名義欺辱。瘋了如何，清醒又如何？一個人哪裏抵得過這不公的人間世道。

宋硯慢慢松了手，仍有些不甘：“你說得對，承諾無用，只有你自己把握得住的才是真的。那，我贅好嗎？我什麽都給你，不是你屬于我，是我屬于你。”

“為什麽非得親呢？我不要你的承諾，也并不想向你承諾什麽。”柳箏在搖椅上躺下了，懶洋洋地晃悠起來，“有一刻春便一刻春，只要這些個時刻彼此心唯一，做一對有人未嘗不可。”

宋硯攥了攥拳，聲音有些繃：“那我能做你的郎嗎？”

搖椅慢慢停了下來，宋硯走到面前，看著被日照得愈發明豔的臉龐：“我想做你的郎，就算有一日你不要我了也沒關系。”

柳箏緩緩搖著扇子，打量年，他生到了有幾分傻氣的地步。移開眼：“別太沖了。”

“我沒有沖，我能為我自己負責。”宋硯俯蹲下，握住了搖椅扶手，仰看著，“你怎樣對我都可以，只要我能取悅到你。”

他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先做第一個郎，再做唯一的郎。他是有自己的私心，他不可能甘于把自己喜歡的人讓給別人，特別是讓給不如自己的人，眼睜睜看與他人纏綿。他不可能做得到。但就算的心比刀子還還冷，他拿去熱，也總有一日能捂暖的。總有一日，會喜歡他比喜歡所有人都多一點，會習慣他的存在，舍不得拋棄他，甚至舍不得讓他傷心。

求不來又怎樣呢，能求來憐惜也是好的。只要肯垂憐，他願意做一輩子沒有名分的玩。

暑熱難消，太越曬越熱，柳箏上起了一層薄汗，浸著衫。垂眸看他，擡手了他的臉，他確有一副難得的好皮相。但是問問自己的心，好像仍沒有多搖。不是他不好，是覺得也就那點事，并不值得有誰為它整日苦惱。

柳箏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再說吧。”

宋硯的眼神黯了黯，握了的手：“是我長得不好嗎？你喜歡什麽樣的？”

“咚咚——”樓下的門被敲響了。

兩人側耳細聽了一會兒，是王初翠跑去開了門：“喲，小段啊！箏箏？箏箏，……是有些不舒服……不用不用！你這孩子，跟你王姨客氣什麽！”

宋硯收了視線，卻見柳箏仍側首聽著。他心裏有了幾分猜測，也手向的臉。柳箏霎時回神，他手掌寬大，手指淨白直，輕輕一覆就制住了大半張臉。柳箏偏頭想避開：“幹什麽？”

宋硯眸中深意翻湧，克制道：“我想聽你的回答。”

樓下王初翠不過小段的熱，已把他邀進屋中小坐了，約能聽見他們客氣寒暄的對話。

柳箏低了聲音：“什麽回答？”

宋硯本想重複一遍的，忽而改了口：“箏箏敢邀我進你的花房，難道從不懷疑我會做不該做的事嗎？我雖負傷，但到底是個男人。你不怕我之前所有的溫良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嗎？又或者，你誰都敢帶到這來？”

柳箏總覺得他好像在聽到小段聲音的那一刻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淡淡道：“你？”

短短一個字出來，宋硯如被噎住了般。他臉上顯出一種委屈的茫然來：“我怎麽了？”

柳箏也不躲他的手了，眼睛含笑：“你說呢。”

最不清醒的時候他也只是抱著不撒手而已，隨便兇一句他再任都聽話了，更何況是清醒的時候？有的人天生對自己底線要求得高，是做不出任何一點兒違背本心的事的。就連他現在，手雖著的臉，力道卻輕得不能再輕了，柳箏只能模糊得覺到他指際應該長了不繭。

宋硯故意用指腹挲了下的臉頰，柳箏略皺了皺眉，他又僵著手不了：“……我要是個壞人呢？”

“你壞不了。”柳箏依然不順著他的話說。

宋硯有點恨自己壞不了，他要是能壞一點，一定著收他做婿。但此刻他連著順著他的話回答都舍不得。

他終于還是收了手，垂眸道：“你總要給我一個不願我做你郎的理由。是我長得不行，還是你本不喜歡我這樣的。”

柳箏思索片刻，正要說話，樓下不知怎麽突然靜了下來，小段的聲音約傳來：“……上面是有人在和柳姑娘說話嗎？”

柳箏抿，宋硯目灼灼地盯著，輕聲問：“箏箏在張什麽，怕被他發現我的存在嗎？”

柳箏微瞪他一眼，示意他別出聲。

樓下王初翠臉微變：“怎麽會，是外頭行人吵鬧，你聽錯了吧，箏箏在睡覺呢。”

小段的語氣卻有幾分張：“王姨你們剛來京城不知道，這附近有個無賴，半個月前才從牢裏放出來，聽說最近又開始到晃了……他這些年不知禍害了多人家的清白兒。”

王初翠聽在耳裏，心裏卻在想箏箏到底在和爺說什麽呢，這馮策也不知道躲好了沒有，萬一被小段瞧見了，難免誤會。

宋硯沉默著，卻將方才他臉的那只手握得愈發了，眼睛一瞬也不肯放過地凝著。柳箏甩扇子沒用，晃搖椅也沒用，他就這麽一直地看著。柳箏不住道：“你長得很好，是我……我還沒有喜歡的人，不想收誰做郎。”

“那你能留下我嗎？至我長得好看，你看得久了，說不定會喜歡上。”

柳箏總能被他的話逗到，一時忘了樓下一時高一時低的說話聲，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扇柄玩：“留下你？留在這？你想用皮相勾引我？”

“你，我知道的。如果我長馮策那樣，你還會為我治傷嗎？”

柳箏被他問僵了角，難以想象馮策那般五大三的漢子躺床上任了服出眼淚汪汪輕點敷藥的樣子。拿扇子抵了額頭。宋硯挲著的手背，追問：“會嗎？”

“……反正沒這樣的事發生，這有什麽好問的？”

宋硯覺得這樣可，彎了眸道：“你就把我當你的花花草草吧，當什麽都可以，我想你總能看見我。”

“你又不是真的花啊草的找個盆種下就可以了，你的食住行，難道要我伺候嗎？”柳箏拿扇子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宋硯仍不松手：“當然不是。是我照顧你，幫你洗做飯，劈柴磨漿，澆花剪草。餐飯銀兩我自備，只要我夠賢惠，你總不會嫌棄我的。”

“這些你會嗎？”

“都可以學，我可以學得很好。”

“宋硯，你是國公府的世子爺，你還記得嗎？”柳箏笑他傻，“你跑來給我做小廝？”

“不是小廝，是郎。我想做你郎。”宋硯定定地看著，“我覺得你如今待我，和待別人，已經很不同了。”

柳箏不說話，這倒也不假。他是第一個被邀進花房的陌生人，不論邀他上來的目的是什麽，他站到這的時候，在這就已經與旁人不同了。柳箏意識到了這微妙的變化，又看他一眼。如果昨晚換一個男人要治傷，隨便長什麽樣吧，會答應嗎？

不會。但到底為什麽那時候自己會幾乎不假思索地進去給他治傷，一時也想不清楚。興許是因為先前已經跟姥姥一起給他治過一回了？又或者，是他那樣太可憐，為他心了一回。

“王姨，您真沒聽見上頭的靜嗎？”小段站起，擔憂地朝上著，“我總覺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要不，要不您在前，我在後，我們上去看看吧？您別怕，我爹和叔伯們都在對面打井，真要有事，我及時喊一聲，大家夥都能到！”

王初翠還想打哈哈，小段卻不斷催促上樓，再推下去，他就是沒疑心也得有了。王初翠額頭直冒汗，趕喊道：“箏箏啊，你睡醒了沒？睡醒吱個聲啊，小段師傅今兒來看你了。要不，要不你下來跟他喝個茶？”

柳箏從搖椅上坐起來，掙開了宋硯的手：“你待這別走。”

宋硯站起，看不不慢地往樓下走。他眸晦暗不明，輕步跟了上去。

王初翠擋在小段前，才邁了一階，上頭就傳來了柳箏的腳步聲。沒一會兒倚在了轉角的扶手上，以扇掩咳了咳，病懨懨地看了後的小段一眼：“小段師傅，我近來染了風寒，整個人懶乏得很，恕不能親自招待你喝茶了。多謝你還記掛著我。”

小段漲紅了臉，不敢看懶斜在扶手上的樣子，訥訥道：“柳姑娘客氣了，你沒事就好。我，我……”

柳箏又咳了兩聲。小段擔心地擡頭看，餘卻捕捉到了匿在後的一片茶白緞紋袍角。小段一怔，仰頭往上看，與一位玉面公子對上了視線。宋硯正神冷漠地垂睨著他，見他驚愕，黑眸中染上了若有似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