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他們沒有固定的“家”,總是從一座城池逃向另一座,糧食足,局勢穩定的州城名額得靠買,他們永遠不進去,所以只能東躲西藏,聞風而逃。那時候瑯州還沒通渠引水,常鬧荒,常征兵伐,不是個好地方。
誰也想不到,就是這了,什麽都斷在了這裏。
他們逃難時住的那個小茅房被溫禾安圈下來了,重新簡單修繕了下,那片地方靠近城外,現在沒人住了,所以立了座小小的墳,豎了石碑,他將手裏提的東西放下來,擺好,自己盤坐下來,拿起拂塵將石碑上的灰掃幹淨。
他喚:“祖母。”
喚了一聲,就停下了。
來多了,也不知道說什麽。
李逾拿出四方鏡,裏面趙巍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生怕他睡死過去,或者把今日的大事忘了,他回了句準時到之後,將它合上,對著石碑說:“您看看膽子多大。從小膽子就大,是不是。”
“不過,瑯州好像真要被奪下來了,穆勒也被擒住了。”說到這,李逾停了停,說:“祖母,您是不是還不知道穆勒是誰。”
男子聲音天生偏沉,稍低一點,就顯得很是鄭重:“是百年前參與瑯州施粥之事的人之一。”
他站起來,將帶來的酒灑在石碑前:“他們一個一個,誰都別想逃掉。”
最後,李逾開擺拜了三拜,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瑯州城已經安定了一些年頭,但自打上次巫山駐軍奪了隔壁三州之後,城中也是人心惶惶,而今三軍陳兵的消息一出,沿街家家戶戶大門閉,偶有幾人出來,甭管是貧是富,也都是用領裹著臉,左顧右盼,一驚一乍如驚弓之鳥。好似下一刻城門便會大開,無數著甲胄的兵士湧進來,以腥與殺戮無聲昭告這座城池已然易主。
百年了,九州還是這個樣子。
荒,戰,天災,疫病。啼號寒,殍盈途,權勢更疊爭奪中,白骨何止千萬。
李逾從奔走的人臉上看到深切的恐懼,這種恐懼不論何時,都能將他拽回記憶最深刻的年歲月。
他再次咽下一把丹藥,看了看天,算著時間到了沅河兩岸,安州的駐軍中。
趙巍一見他,額心上的汗總算是止住了,再一看,王庭和巫山的統帥已經夾槍帶,你一句我一句地嘲諷起來,兩軍對壘,森森無聲,肅殺之氣蔓延整條沅河。
誰也沒太將安州的守軍當回事。
因為這支兵既不,又不勇,領頭之人見都沒見過,氣息還不到九境,跟另外兩家一比,哪哪都比不過,幕一都開始納悶天都究竟是怎樣的想法,不會是被溫禾安刺激瘋了吧。
說起來,這件事中途雖也歷經曲折驚險,但還算是走得順利,能如此順利,有一半是因為三家積怨已深,在其中一家眼中,另外兩家會做出什麽缺德的事都不意外。
就像好好的兩軍對戰,天都突然橫一腳,乍一看面面相覷,細想之後天都也是能做出這種事的德行。
趙巍騎在坐騎上,看著遠幕一手掌一揮,巫山駐軍開始進攻,心提到了嚨口,他側問邊的李逾:“公子負傷在,第八是否還能用出來。”
“能。”
李逾四方鏡裏的消息已經堆積山,他師尊放話他再不滾回去就再也不用回了,寒山門也不用回了,而且穆勒也被他搜走了所有東西,用聖者之捆了丟在蘿州室中,解決完瑯州的事,他得盡快回去。
“徐遠思還沒出來?”
趙巍搖頭,面凝重:“沒。”
這是整件事中溫禾安唯一預料還沒應驗的地方。
他話音才落下,就見王庭駐軍前撕開一個空間裂隙,出現在畫像中的徐遠思和另一個男子出面來。
徐遠思在王庭手中過了人生中最為難捱的三個月,這群人本不拿傀陣師當人,哪裏有用就往哪裏搬,而且他不知道王庭是怎麽打算的,他們囚了徐家這麽多人,究竟準備做些什麽——肯定不會是好事。
這就如同鈍刀子磨,磨得他吃不好,睡不好,形消瘦了一圈,眼下兩團烏青綴著,日夜面對江召那張沉沉不的臉,無數次生出想就地起陣拉著他同歸于盡的想法。
溫禾安不是給了他傀線回應嗎!
為什麽跟穆勒打,跟溫流打,打完這個打那個,打得江召臉一天一個樣,也不見來撈他一把。
此時此刻,他腳才踏著地,後那位江無雙的親信就低了聲音命令:“開傀陣,輔助大軍戰鬥。”
徐遠思抵著牙無聲冷笑一聲。
這樣下去,他非得被王庭這群王八崽子活生生耗死。
徐遠思眼仁裏映出巫山列隊整齊的兵陣,無可奈何,手掌到地面上。
無聲的湧從掌心擴出,漸漸牽連住後的王庭軍,才要有近一步的作,就見耳邊傳來驟烈的風聲與江無雙親信的怒吼聲,後知後覺一擡頭,見有一戴著獠牙面的男子從天而降,袖裏生風,將王庭看押他的人掀得原地一翻。
就在這個當口,徐遠思被他拎著後頸一提,形暴退,退至安州軍前。
整個過程很快,快到徐遠思腦海中唯有一個念頭:他這是被救出來了,還是又被天都劫持了。
江無雙的親信見狀,反應過來後腦子一怔,隨後是滿手冷汗,方才過招是在須臾之間,但實力已經辨了高低,人一丟,憑他一人必定不可能捉回,且……巫山軍已經殺到眼前,領頭陣的是巫山天縱隊的指揮使幕一。
沒有九境傀陣師施法布陣,他們可能會將瑯州都丟掉。
這個時候,趙巍等人已經換了裝束,從安州軍中潛出來,兩軍如蝗蟲般將要對撞在一起,李逾扯著徐遠思將他往趙巍的方向一送,又從袖子裏丟出幾樣靈,盯著他不不慢地道:“溫禾安說,讓你困後即刻去瑯州州城布陣,防住想要反攻進來的王庭軍,拿出你九境傀陣師真正的本事,不然,會親自將你送回王庭,就當今日沒救你。”
徐遠思先松一口氣,而後咬咬牙。
走到哪都是辛勞命,走到哪,今日都得布這個陣。
但他和溫禾安好歹有舊,總比落在王庭手裏好。
趙巍是真擔憂這兩家打起來,走得一步三回頭,在第三次往回看的時候,見李逾躍至半空,左手一握,手背上青筋突起,而他結,聲線一字一句從面下瀉出:“第八。”
趙巍停住腳步。
無形的浩大力量自他層層疊疊擴出,汪洋倒洩般漫開,與那日和穆勒手時不盡如人意的效果不同,殘酷的戰場,揮的刀戈,閃爍寒的甲胄才是它真正的主場。
沅河兩岸,三家駐軍加起來超過十萬,才要戰一團拼盡廝殺,第一抹還未噴湧而出之際,所有將士手中的刀劍槍戟不控制地從握的掌心中墜地,在下墜的過程中便碎為齏,甲胄和圓盾同樣如此。
他們雙手在同一時間被錮,飛退回原位,茫然睜大了眼睛四顧張,戰心才起,就已歇了火。
籠罩範圍之廣,力度之強,連幕一與王庭幾位守將也了影響,卸了一半的力。
饒是他們出頂級世家,見多識廣,也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第八。
這仗還沒打,就不得不結束了。
李逾從半空中墜到河畔茂的蘆葦叢中,穩了穩形,手掌因為力而微微發,被他面無表控住。他就地給自己劃開一個空間裂隙,同時吞了把藥,馬不停蹄趕往蘿州。
靠在裂隙中的靈流中,他垂著眼,往後各自後退回攏的三軍方向瞥了一眼,眉眼懨懨,聲音啞而低,玩味似的將自己第八的名字念出來:“止戈。”
當年,在第八上,李逾遲疑了許久,他是在已經選好第八,就待確認的那一剎那,沒忍住遵從了心一點意願,折中要了在打鬥中能發揮一部分作用,又能在戰場上發揮更大作用的第八。
選了之後,頭一次被聖者呵斥,被自家師尊用竹篾追了整整一月。
就那麽一丁點虛無縹緲,聽起來就可笑的意願。
縱我一人先行。
願有一日。
九州戰事終結,人間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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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嶼然抵達結界時,溫禾安手中的四方鏡終于傳來消息。
垂眸細看。
趙巍:【不負郎所托,瑯州已奪,徐家主被救下。】
【前來相助的公子也已回程。】
與此同時,陸嶼然的四方鏡瘋狂閃,他沒看,徑直走到溫禾安跟前。
將四方鏡一收,抵著樹幹的繃直,所有事全部按照計劃實施,一口氣完全松下來後,的虛弱和滾熱再也無法遏制,抓了下他的手臂,沉沉闔眼之前,喊他:“陸嶼然。”
“我又贏了。”
陸嶼然完全接住,純正的靈力朝渡去,這人燙得像火一樣,到都是傷。
攬住的同時,他將上所有拼殺出來的傷勢悉數收眼底,寸寸巡視,手掌幾乎止不住攏了下,瞳越沉越清,劃開四方鏡,準備羅青山過來。
四方鏡上炸開了鍋。
商淮一連發出了十幾條消息,字樣目驚心,都是一樣的意思,心中的震撼難以用言語形容出來:【我們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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