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啪啪作響，經桐油長期浸泡的砂紙上印出道道水痕，著微弱的燭打在旖旎一片的院子里。

已經二更天了。①

顧忱收回目，倘若娘親瞧見他尚未熄燈，定不了要擰他耳朵罵，還是抓收拾才好。

不消一刻，整個房屋陷黑暗之中，寂靜得只能聽到窗外仍不肯停歇的暴雨。

顧忱聽著雨聲，著漆黑房梁，今晚爹爹未歸家，轉而想，又覺也好，這般大的雨不歸才是好事，但若是...

顧忱將整個人埋進被子，強行按耐下心里那莫名的不安。

希爹爹不要有事。

回應他的，只有外面呼嘯的風和震耳的雷聲。

許是白天配顧水辰他們嬉鬧費了不力加上熬夜的緣故，很快，他撐不住睡了過去。混混沌沌之間，他一會聽到有人跑來跑去大聲喊著什麼，一會聽到人的尖和哭聲，雜七雜八聒噪得很。

總之，他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生。

等他睜眼來，雨停了，耳畔哭喊聲息了，舅舅死了，爹爹的左手沒了。

原本的喜宴也變了喪宴，紅袍換白裳，一朝之間，瞬息萬變，時過境遷。

日打在綠樹上，斑點稀稀落落的撒進靜默肅穆的祠堂，祠堂不大，只有幾把桌椅和個奉在案桌上的道人像。人像前跪在個上赤果的孩子，臉蠟得黃焦，皮深兩側的頜骨之中，拉開距離遠遠著，那軀人類的殼上，除了骨頭好似就剩那張骨頭的皮。就算是這樣，那張皮也不是張好皮，上面各種燒傷疤，鞭痕，青紫掐痕，還有不知是利的割傷，麻麻，舊疤攪著新傷，遍布他整個果的皮上。

許是一個姿勢久了，他不甚自在地了手臂，出外翻的皮。那層薄皮下，眼見到的，是這個孩子的骨，未經理，就這麼大咧咧地呲空氣中，任由侵蝕。

蝕之骨，大抵如此了吧。

他好似覺不到疼，抬起沉如死潭的雙眸，空地著面前尊奉監守道長，扯出個譏笑。

朝國國律，鎮守師不僅要護當地安定，還必須要為本地每一位新生兒辨人種，推星象。人們里所謂的‘星象禍福，人種高低’，都盡在其中。

人生而不同，這五個字在朝國社會世俗由為明顯，星象上者無論為為將為相皆居先而上，星象差者天生低人一等，行走大街都難以抬頭，人種更不必多說，畢竟把控朝政在權力中心，哪個不是天賜異稟者？

他是孕男子中的乃男子，大人們總說他雖不能生育卻可為夫家帶去榮華，是天賜的氣運者，對此，他也是這麼堅信著。

現在，夢醒了。

他是千年煞星。

“他才六歲！”

“五歲就已經把我們克得家破人亡！等他再大點還得了？！”

悉的削尖吊喪聲鉆進耳里，顧忱那張如死水般的臉上起了一種名為恐懼的緒。外面高照，日頭毒辣，他卻宛如置冰窖，全發寒。

吊喪聲越來越近，他們直奔祠堂而來。

這個年僅六歲，本該被呵護在母親懷里的孩子，渾扭曲發著，像是等待一位比閻羅王還要懲煞的人。

僅有的，只剩下驚戰。

這是他們用一年的時間刻在孩骨子里的，讓他趨于本能的，發自心深的怯怕與憎恨。

明明是夏天氣，跪在地上的孩子抖得活似在寒冬臘月。這一幕讓顧棟梁心里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一面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乖孫，一面是自己的兒子，要說上族祠，這手心手背都是，哪個他都不舍得。

可是乖孫繼續在這個家里待下去，不假時日就是他白發人送黑發人...！

顧忱的星象是顧師親言，不得假，想一年前那平白無故的大暴雨，還有自己兒子說的那顆鬼樹，指不準真是...

但，顧師那邊到底是沒開口說話，流言蜚語的沒什麼依據，也保不齊是小兒子自己的命數。

思慮再三，顧棟梁最終選擇先把乖孫帶走，“顧忱先搬我那去。”

張氏咧開了，正愁趕不走這煞星，顧棟梁的話無疑是正中下懷。

生怕顧棟梁會反悔似的，張氏忙不迭地沖到顧忱所在的屋子，將所有東西胡一裹，大包小包的丟進顧棟梁家里。

顧棟梁領走了顧忱，不至于過上大魚大的好日子，但至上有了。

行走村中，人們在背地里指指點點，告誡家中孩，止跟顧忱來往。漸漸的，顧忱不再似從前那般見人就笑，也自覺與顧水辰于強兩家疏遠開來。

不知是不是心鬼作祟，顧棟梁發現顧忱來了他家后，他也就變得倒霉起來，砍柴被刮傷，走大路差點平白無故崴了腳，一件件事加起來，驚得顧棟梁后怕。

想起自家兒子的遭遇，顧棟梁膽戰心驚地將顧忱送進了族祠中，與一干顧家老人商量顧忱去留。

“一幫大老爺們出了事盡丟攬在六歲小娃上，也不知道害臊！”一個半百花發的老人氣得直拍桌嚷嚷。

族祠的老人們燥紅了臉，“說得好聽，你怎不收養他呢？”

“我養就我養！”半白花發的老人拉扯過他，“走，跟小顧回家。”

“別怕，以后小顧家就是你家。”

小顧的話如四月春風，讓他枯涸的心萬木蔥蘢。

之后小顧再與他說了什麼，顧忱一概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個寒冬雪夜帶走了溫的小顧，只記得那夜的風打在他上，刺骨的冷，只記得那張灰白沒有生氣的臉。

他害了小顧。

他們說的沒錯，他是煞星，專克他人。

否則，小顧怎會死？那場無端暴雨又怎會使他爹失去一臂？

若他沒有出生或是早早夭折....

是不是大家都會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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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注：①二更天：晚上九點到十一點

［額外補充：一更天七點到九點，三更天是十一點到凌晨一點，四更天是凌晨一點到三點，五更天是凌晨三點到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