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遙被帶到一廢棄的院落里,那些人把綁在柱子上以免再逃走。
雖然冬季已經到了尾聲,刮過的風沒有那麼刺骨,但是被綁在那里,被太直曬,只覺得四肢僵冷,眼前一片昏沉。
好像特意要等熬到這個時候,才有人走進來,穆遙費力抬起頭,視線緩慢聚焦,終于看清那個人。
“外甥媳婦,讓你苦了。不過在林玨到之前,你還得忍一忍。”
仍舊是溫潤清朗,仍舊帶著溫和的笑意,好像派人劫,把綁在這里晾了幾個小時的事和他毫無關系。
穆遙仔細地看,也沒看出他臉上的笑容有毫破綻。
也是,這個人是讓梁淺灣害怕到控訴時都瑟瑟發抖的魔鬼,披著盡善盡的皮囊,包藏一顆冷酷絕的心,上一秒還能同你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能輕描淡寫地殺人不眨眼。
想起自己聽到的錄音,穆遙不自主地打了個寒。
“舅舅你這樣做,想要什麼?”穆遙問道。
“都不重要了。”林清河嘆了口氣,抬頭眺天邊一條白線,說道:“之前事忙,我們一直沒能好好聊聊,我看今天正好,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像家人一樣說說話。”
穆遙便問道:“那我想問問,舅舅為什麼要綁來田靈靈?又為什麼要把我們分開關押?”
林清河不答反問:“外甥媳婦,我聽說你工作能力很出,想必頭腦也夠聰明,不如你先說說你的猜測?”
他是在試探的底細,穆遙默了默,知道以他的狡猾自己絕對占不了上風,于是說道:“莫非田靈靈,和您有什麼淵源?分開關押,是為了分散救援的力量嗎?還是有些話有些事,您需要分別解決?”
林清河點點頭,說道:“外甥媳婦,說實在話,我原本一直看不上出底層的人,不過你倒是讓我有所改觀,看來那樣的環境下,也還是能有聰明人走出來。”
他話說得直白,但是穆遙沒覺得了什麼屈辱。因為以的世背景嫁給顧林玨,本來就有很多這樣的閑話,只不過那些惡意都被顧林玨擋在外,大家世個頂個的圓有禮,自然不會正面針對,但是林瑾年紀輕,又是林家從小寵到大的小小姐,鋒芒畢,有什麼事什麼話都憋不住,也有存心對刁難的時候。穆遙從小弱勢,唯獨學得忍讓的本事,也不愿去爭辯,因為一直覺得很多事在開口計較的那一瞬,其實就已經失了自己做人的格調。
不曾跟顧林玨訴苦,也以為他不知道,直到那天夜里口,出去喝水,看見顧林玨和林瑾坐在吧臺邊說話。
原本想走,可是聽見林瑾提起“俞家”,不知怎麼就邁不步子。
只聽林瑾態度傲然地說道:“我們家和俞家是世,你和俞姐姐本來就是大家默認的一對兒,你們大學在一個學校,去年你剛去德國,俞姐姐就跟去英國留學了,你們門當戶對,郎才貌的,關鍵是俞姐姐那麼優秀還那麼你,明明你們才是最般配的一對。為什麼到最后你卻娶了別人?還是那麼平凡普通的人!有哪里好?家世背景長相,有哪一樣比得過俞姐姐?而且你去德國那一年,本就沒有去看過你!”
顧林玨淡淡地喝止林瑾:“林瑾,你弄錯了,如果論起門戶,我姓顧,父親不過是個教書匠,祖上三代都是清貧的人家,我出在井微巷的大院里,并沒有生在高門大戶,而那時候,跟我門當戶對的是你嫂子,是穆遙。你瞧不上,又何論瞧得起我?你想要俞夢澤做你嫂子,自去找法子解決,我不是誰的提線木偶,我娶誰,還用不著聽你的擺布。”
林瑾說道:“那是你在和林家賭氣,才偏偏不肯娶俞姐姐!”
顧林玨說:“我想要的妻子,從始至終都只有穆遙一個人。”
他從不覺得穆遙配不上他,相反,他怕穆遙不夠喜歡自己,怕變故橫生,怕他沒有抓住機會,就讓穆遙溜走,做了別人的妻子。
他也罷,如果不了,就算已經轉變心意,他也會想辦法把留下。
不惜用卑鄙的手段也要爭取在一起的機會,只要能就好了,他又何曾計較誰得多?
那一刻,穆遙對那些流言完全釋懷。
跟在一起,相守一輩子的是這個男人,是這個為了能背負一切,能百般維護的男人,那些事他都不曾放在心上,又有什麼可怕的?
穆遙淡然說道:“舅舅,您對社會階層的偏見頗深。”
林清河對這個答案覺得意外,這個孩,沒什麼可倚仗的,卻能面對權貴不卑不,像極了顧林玨剛回林家時,他第一眼看見門口這個男孩,就見他站在源,長而立,如玉如竹,一磊磊傲骨,像是不能被任何名利念侵蝕一般。
真是有意思了,他這麼一想,看了看穆遙,說道:“索現在沒什麼事做,不如給你講一樁舊事。”
說是要講,但是穆遙見他想了許久,才像是找到頭緒一般,終于開口。
“你覺得現在的林家狼狽嗎?”
聽他這麼問,穆遙略微怔了怔,不知該怎麼回答。
狼狽嗎?佳在幾次競爭中失利已經讓人懷疑林家實力大減,現如今,陳強獄,林宅燒毀,臨危命接管林氏的林小爺最廣為人知的不是才智名,而是和他牽扯不清的八卦新聞,整個林家又深陷謀奪江氏的丑聞當中,而林清河,如果他所犯的罪行被證實,足以讓林家多年經營的形象毀于一旦。
穆遙斟酌著說:“對林家來說,這將會是一段艱難的時期。”
“艱難?”林清河笑了,眼角有細紋,笑得溫文爾雅不見鋒芒:“林家還有過更艱難的時候,一開始從政界轉到商界的時候,因為缺乏經驗,遇到了不小的挫折,差一點就把整個家業都賠進去。”
“那時候江家風頭正盛,江緒之給他的兒慶生,請了不人,林家好歹有個地位擺在那,即便是個空殼,面子還是要給的。”
“當天的聚會上,來的都是名流,大人都在觥籌錯談事,小孩得了自由,滿場地去跑去玩。”
“現在想想,都說小孩率真,也不無道理。起碼大人即便心里不屑,表面功夫還過得去。小孩就不一樣了,都是錦繡堆里長大的孩子,耳濡目染也早慧,個個都知道林家要倒臺,上也沒顧忌,一群不會掩飾心機的孩子連惡毒都直白。現在想想,仍舊覺得他們說的話真傷人啊,真相總是會傷人的,怎麼會有人還在費力去尋找這麼讓人厭惡的東西呢?”
林清河仍在笑著,可是穆遙分明到笑容背后的冷。
“不過有個孩子不一樣,跟別人都不一樣。”那一瞬,他臉上有恍然的向往,像是有一縷照進來,沖散了一直籠罩在他上的霾:“穿著的子,上面墜著珍珠,才七八歲的孩,站在燈下,背著彎下,就得不像樣。”
“我那時就想,這樣的孩,得有世上最好的男人才能配。后來林家的生意步正軌,我又為面的林家爺,有資格站在邊,”林清河說:“我守十二年,等著看到我,一直在幫穿邊那些虛假意的男人……”
他停下來,像是在回想,又像是覺得那些敗于他手下的男人都不值一提,終究沒提他們,微微冷笑道:“可是真的同別人不一樣啊,到最后,竟然上一個出卑賤的警察,還因為他被攪進桫欏區那種地方,跟一群市井混混在一起。”
“大小姐日子過慣了,要去沾點煙火氣可以理解,可以貪圖新鮮好玩,但是太過火了也實在讓人看不過去。江緒之如命,只是一味由著胡來,但是偏離了原定的軌道,我當然需要幫糾正這個錯誤。”
“那是你的軌道,不是的,”穆遙說:“跟什麼人在一起是江小姐的選擇,有主宰自己人生的權利。”
林清河側看,一雙眼睛沉晦暗:“但是選錯了,既然做錯了就應該有人幫及時糾正。”
明明知道不應該說,但是想到江小姐藏著深深凄涼的笑臉,一生的波折不幸,所有慘痛的離散死別,死前的悲涼不甘,都是這個人一手縱,而他不擇手段如此重傷,將從錦繡人間拖無涯地獄,竟還能打著對好的名號振振有詞,穆遙只覺得痛惜和不平在心中翻攪起滔天大浪,無法再保持緘默和平靜,咬牙反駁道:“的丈夫,的朋友都是真心,比起從不懂,只會用的名義肆意傷害的你,他們才是最高尚可貴的,而你不過是個躲在影中,覬覦著的,又不敢去爭取的懦夫。”
話音剛落,一個耳重重地落在臉上,伴隨著清脆的“啪”一聲,林清河優雅從容的假面也在這一聲中轟然破碎,此刻的他面目扭曲,一張寫滿了憤怒和辱的臉顯得猙獰可怖,穆遙強忍著不讓自己因為恐懼而閉上眼,要好好看看,好好看看這張臉上的破綻,好好看看這副皮囊下那顆殘忍冷酷的心。
他手上戴著戒指,氣恨之下使足了力氣,穆遙的臉頰腫起來,被戒指劃破的地方滲出。林清河著氣,心中氣怒未平,余恨未消。
“我以為你聰明,識時務,等到林玨來之前,我不會為難你。”林清河說:“可是穆遙,連你也讓我失。”
是啊,之前穆遙提心吊膽地和他周旋,就是為了拖延到顧林玨趕來。
在心里默念,為了顧林玨,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
只要多堅持一分鐘,顧林玨就多一分機會。
他讓相信他,一直相信他。
相信他會來,相信自己一定能等到他來。
除了火辣辣的臉頰,穆遙現在覺得天旋地轉,中味道腥咸。
若是早知道會吃這樣的苦頭,還會說那些話嗎?
會的,會的,江小姐待像親生兒,在孤苦無依之際給了最完整的和溫暖。
穆遙扯流的角,疼痛之下竟也能勾起笑意:“我不過說了實話而已,舅舅發這麼大脾氣,難道是被我中了痛點?”
“穆遙,是我小看了你。”
看著弱弱,卻能如此氣。
林清河說:“你要逞強,可以,只是要對不起林玨了。”
左右林玨已經恨了他,又何妨這恨意再多一點?
這世間苦難百態,我從不想逐一經曆,唯獨想做的,便是守著顧知州從黑髮到白頭。可奈何我心向君心,而君心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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