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聞言，驀地垂眸看向地上的趙懷璋，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出現了太多他意料之外的事。

懷璋自請前去守皇陵？

他可知此舉意味著什麼？

思及此，盛帝抬眸去看一旁的榮親王。

皇弟之母宸妃出名門，又是父皇心頭最，自皇弟出生，自己這個兄長便始終活在他的影下。

若不是關鍵時刻那番籌謀，今日坐上這個位置的，便是皇弟了.......

這般想著，盛帝眉頭不由蹙起，淡聲道：“皇弟，懷璋之請......依你看，朕可如何是好啊？”

他為了打榮親王府，這些年從不曾讓懷璋朝參政，但這與去守皇陵還是有天差地別的。

這一去，懷璋可就徹底遠離京城了，沒有他的旨意，懷璋更是別想離開皇陵一步。

盛帝心里頭門清著，今日之局離不了榮親王府的算計，但算計為何，于他這個帝王才是最重要的。

若算計的是他這個位置，榮親王府自然滿門該死。

但，若算計的是如何擺老三的鉗制，在他這個帝王手底下安安分分茍延殘。

那他自然不宜趕盡殺絕，在史書上留下戕害手足的惡名。

現下，端看皇弟的選擇了.......

榮親王聞言沖盛帝恭敬跪下，此刻他面慘白，圓潤富態的面頰上已然見汗。

他先是扭頭，悲痛萬狀地看了趙懷璋一眼。

榮親王兒疼也是出了名的，此番親手將兒子往皇陵送，實在無異于剜他心頭一塊。

他抖了，面上掙扎、糾結、痛苦難忍，可到最后，卻好似泄了一口氣般，整個人驟見萎靡。

“圣上，臣弟惶恐，璋兒年輕氣盛，心不定，又行事魯莽，此番險些釀大錯，實難饒恕。”

“臣弟斗膽，懇請圣上允璋兒所求，命他去往皇陵，日夜懺悔，痛改前非，以贖前罪！”

說完后，重重叩首。

盛帝看到這一幕，極輕極輕地舒出一口氣，隨即發出一聲滿是無奈的喟嘆。

“既然皇弟與璋兒皆有此心，罷了，朕......允了就是。”

榮親王與趙懷璋聞言齊齊再叩首，“謝圣上全！”

直到榮親王抬起頭來，盛帝這才幽幽收回了目。

當年意氣風發、俊朗不凡的榮王，到底跪在了他腳下，這般誠惶誠恐，不得不舍棄嫡子以保全榮親王府。

再細瞧，皇弟比他這個做兄長的，看著要滄桑多了。

思緒走到此，盛帝頓心頭熨帖，可這時候，純妃卻再度開口，瞬間就打破了帝王剛剛緩和的臉。

“臣妾亦叩請圣上全！”

盛帝眉眼驀地一沉，卻見純妃仰頭，就這般直視著他。

一如當年在書房，他命福順理了時，為小小奴婢的，也這般仰頭直視他的眼睛。

“放肆！”

盛帝怒從心起，霍然掃落面前酒杯茶盞，摔在了純妃前。

此時的趙懷襄再也顧不得恭敬，立刻向前探，開長臂寬袖，將純妃牢牢擋在了后。

帝王盛怒，旁的人一瞧都知曉，該收斂了。

可純妃卻那般愚蠢又無畏，在眾人驚詫的目中再次進言：

“求圣上全，降罪臣妾與襄兒，以正天威！”

“你！好好好......”

盛帝咬牙，已不知多久沒有這般真怒了。

他冷笑一聲，“純妃，你既如此有心，朕便全了你！”

“純妃前失儀失德，實難容于后宮。即日起，褫奪妃位，遣至庵堂，終幽閉，以儆效尤！”

他自然不能承認純妃教子無方，畢竟趙懷襄也是他的兒子，天子怎麼可能有錯？

他原以為自己說出這番話后，純妃該是怕了。

可純妃卻拂開面慘白的趙懷襄，俯敬拜，“奴婢——謝圣上恩典！”

竟改口改得這般快。

眼看純妃再度啟，竟似不依不饒，非要他也削了趙懷襄的襄王爵位，盛帝再也坐不住了。

“林氏，休要得寸進尺，老三也是朕的兒子！”

“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

“夠了！”

盛帝驟然冷喝出聲。

他垂眸去看已頹勢，毫無斗志的趙懷襄，一語雙關道：

“老三，你太讓朕失了！”

“賞花宴一計手段狠辣，用心險惡，雖未釀大錯，已罪不容恕。”

“給朕滾回你的襄王府，從今往后，沒有朕的旨意，你這輩子都休想踏出一步！”

話音落下，盛帝當場拂袖而去，再不給純妃開口的余地。

一旁的福順公公先是一怔，隨即匆忙邁步跟上，此刻卻不由回頭看了眼純妃，心頭大震！

好一招以進為退！

旁人或許瞧不出純妃的用意，但他福順公公跟在圣上邊幾十年了，對圣上的子尚算了解，故而看得清楚明白。

純妃這分明是舍己為引，一步步謀算帝心啊！

圣上氣怒之下應了純妃庵堂的第一請，但天子驕傲，自然不可能、也不甘愿被純妃牽著鼻子走。

所以這削爵的第二請，圣上是萬萬不會再答應的。

純妃一心求圣上重罰襄王爺，可襄王爺到底也是圣上骨，這些時日以來又頗得帝心，故而圣上定會選擇從輕罰。

可是今日趙世子當著眾朝臣之面發難，這件事恐是瞞不住了。

趙世子為“同謀”，已自請前往皇陵，襄王爺作為“主謀”，若罰得太輕，又如何能服眾？

思來想去，竟只有監于王府最是恰當相合，而這......只怕恰恰是純妃心中所求！

一旦降罰，便是給襄王爺定罪了，謀害太子妃與皇孫這一條，就讓襄王爺徹底失去了奪位的資格。

從今往后，無論對瑞王爺還是皇孫殿下，襄王爺都再無威脅可言了。

如此一來，監于王府不僅保住了王爺的命，且還順理章地讓王爺離了今后的爭斗。

純妃娘娘這是......何其的用心良苦啊......

思及此，福順都已經隨盛帝邁出清樂殿了，還是沒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

當年書房之景，歷歷在目。

自己本應置了當時還是小小侍的純妃，可是卻跪在自己前，那般拼命地磕頭求饒，只求一線生機。

同為伺候人的奴才，他到底是心了，指點了兩個字——王妃。

是個機靈的，當真趁著他“晃神”片刻的時機，尋到了王妃面前。

當年因著這事，他還挨了一頓板子來著。

福順正這般想著，忽見純妃娘娘的目越過襄王爺的肩膀，定定落在了他臉上。

沖他，輕輕點了頭。

猶如蜻蜓點水，又點到即止。

當年生死存亡，不求王爺，因知曉王爺高高在上，不會在意一個奴婢的生死。

但是福順公公不一樣。

想來同為奴才，份低微，福順公公能懂那份同，還有強烈的求生。

當年，福順公公將惻給了，或許也是給了曾經的他自己。

一庵堂，想是此生再難見了。

至要福順公公知曉，這份恩，始終銘記肺腑。

只是深宮院，無聲——才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福順公公見狀猝然收回目，立刻掩目垂首，彎背哈腰地跟在盛帝后。

他依舊邁著得、謹慎的小碎步。

只是不知為何，覺著今兒午后的照在他上，竟比昨日要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