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

陸云錚如往常般到指揮司當值，卻神思不屬。

那日從大昭寺離開后，他并未回陸府，而今日便是陸云晟口中，陸將軍要出發去往邊關的日子。

“副指揮使？副指揮使？”

手下的巡城校尉還等著陸云錚下令呢，可陸云錚此刻卻著膛出了神，那里放著陸永渚留給他的信。

“副指揮使？”

有人大著嗓門喊了句，將陸云錚從恍惚中拉扯了回來。

陸云錚的神變了又變，最后霍然轉，留下一句話：“你們照常巡城就是。”

陸云錚大踏步往衙走去，一路徑直尋到了藺舟至面前。

“指揮使，屬下想向您告個假。”

藺舟至聞言，頭也不抬地淡聲道：“若我沒記錯的話，三日休沐副指揮使已經用完了。”

陸云錚點了點頭，拱手道：“今日是家父遠赴北地的日子，消息來得突然，屬下想去送送，還請指揮司通融一番。”

藺舟至聽到這里，不由抬頭上上下下打量了陸云錚一眼。

不為別的，只因陸云錚的言辭與舉止瞧著，竟比往日要謙卑許多。

他不曾立刻回答，陸云錚便保持著躬行禮的姿勢，不曾催促半分。

藺舟至見狀眼里閃過一抹驚異，也沒有為難陸云錚的意思，當下就點了頭。

“陸將軍保家衛國，功績卓著，如今將軍出征，你為人子前去相送本就是人之常，于于理，我都沒有阻攔的道理。”

“只是一切仍需按規矩行事，今日便權且當你休沐一日，算在下月以符公務之規，如何？”

陸云錚當即點頭應下，這一刻心中也有奇異之。

從前，他總覺得這藺舟至過分嚴苛與死板，甚至有針對他之嫌。

可今日再看，藺舟至似乎也沒有那般不通人。

從指揮司走出來后，陸云錚便快馬加鞭趕往陸府。

其實他心中猶有彷徨，甚至不知見了面該說什麼，但總覺得若不去送，自己一定會后悔。

吁——

行至陸府，陸云錚從馬背上飛而下，門房瞧見陸云錚，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爺是回來送將軍的？”

陸云錚輕嗯一聲，便快步朝里走去，可后卻傳來疾聲：“可是爺，約半個時辰前，將軍就已經出發了。”

陸云錚腳步猛地一頓，回過頭來，便見那門房目惋惜。

“爺，將軍......已經等過您了，本是一個時辰前就要離京的，生生拖了半個時辰......”

此言耳，陸云錚只覺腦中轟鳴，口的書信更是變得滾燙了起來，幾乎灼傷了他。

他以為......他以為......

“那日的話也不算是白說，至大哥肯回來了，但是，沒有人會永遠在原地等你。”

門后走出來一人，著一襲青長袍，正是陸云晟。

陸云錚瞧見陸云晟，目下意識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可陸云晟今日穿的深領子高高的，嚴嚴實實地遮住了脖子。

陸云錚眉頭一擰，也不顧陸云晟的譏諷，快步飛奔而出，上馬后往北城門方向疾馳而去。

陸云晟在門口著陸云錚的背影遠去，面淡淡的，口中卻低喃道：

“沒有人會永遠在原地等你，除了......父母。”

——

陸云錚一路策馬出了北城門，便徹底放開了手腳，風聲從耳旁呼嘯而過，刮在臉上還生疼。

陸云錚目視前方，此刻眼眶酸痛，心中懊悔、愧疚、自責蜂擁而上。

半個時辰......

以爹腳下戰馬的速度，他怕是萬萬追不上了。

腦子里雖這般想著，陸云錚卻連連甩馬鞭，只管往前沖去。

——

十里長亭。

陸永渚坐在馬背上，始終遙京城的方向。

旁手下似乎知曉陸永渚在等什麼，皆無言靜候。

半個時辰過去了，眼看太都快走到頭頂了，陸永渚微微閉目，隨即搖了搖頭，勒轉馬頭。

“出發！”

眾人跟隨，馬蹄踏起塵煙。

這時候，不知何人喊了聲：“將軍！”

陸永渚聞聲回頭，越過眾手下，便見一人一騎從京城方向疾奔而來，正滿心急切朝這邊招著手。

陸永渚心頭一，驀地攥了韁繩，喊了聲：“本將去去就來。”

眾人紛紛讓開了道，陸永渚策馬回，迎向了陸云錚。

父子二人相逢在了一矮坡上，卻在隔著一丈遠的時候齊齊勒了韁繩。

誰也沒有開口。

父親騎在棗紅的駿馬上，姿拔依舊，許是分別在即，往常堅毅嚴厲的面龐此刻瞧著溫和了些。

他的目落在前方一丈遠的兒子上，眼中諸多思緒涌，似乎有什麼緒掩蓋在父子間的重重矛盾下。

兒子則坐在一匹黑的高頭大馬上，年輕的臉龐帶著倔強，可那微微抖的卻泄了他的心緒。

他怯懦到，此刻甚至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

一丈的距離，阻隔了一對父子，風在他們之間掠過，許是氣氛太過沉悶，連馬兒都有些不安地刨了刨地面。

陸永渚張了張，又是習慣地想要訓誡兩句，陸云錚的聲音卻先一步響了起來：

“爹，此去邊關，萬保重，孩兒......在京城盼您平安歸來。”

聲音里帶了意，陸云錚終于鼓起勇氣抬起了頭。

陸永渚一眼就瞧見了陸云錚發紅的眼眶，千言萬語到邊，也沒了聲響。

只是父子之間到底冷慣了，陸永渚扯了扯韁繩，最后也只是干地說道：

“此番別過，你在京中凡事要多思己過，勤加磨礪自，切不可懈怠......”

陸云錚聞言眸微黯，這些話他都從小聽到大了。

這廂陸云錚剛點了頭，便聽陸永渚又稍稍放輕了聲音：“莫要忘了回去看看你母親，還有......照顧好自己。”

話至此，陸永渚便策馬轉了頭，“該啟程了，你回吧，駕——”

明明已經行出好遠了，可心中卻激中帶著酸，又難掩愧疚與后悔，陸永渚還是沒忍住回了頭。

只見矮坡上，黑馬兒依舊立著，可馬背上的人卻不知何時跪到了地上，正沖這邊深深俯首，磕了個頭。

陸永渚只覺心頭狠狠一揪，嚨像是被什麼哽住般，眼前瞬間模糊一片。

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那個蹣跚學步的孩，笑盈盈沖他踉蹌而來，稚聲稚氣地喊：

“爹！爹爹抱！抱錚兒！”

養不教，父之過。教太苛，亦是錯。教不善，更是責難。

稚兒從來純真無辜，如同白紙一張，是他的錯，將孩子的子教左了.......

思及此，陸永渚心頭鈍痛難忍，急忙飛下馬，快步回頭。

陸云錚俯首，泥土混著草香鉆鼻息間，淚水在此刻顆顆滾落。

前世，他竟毫沒意識到爹對他的心意，還眼睜睜看著爹死在謀詭計之下。

若不是對他心懷意，若不是對他還有期待，爹怎會.......在十里長亭又等了他半個時辰。

陸云晟罵得沒錯，他實在太過自私愚蠢，將真正的疼棄若敝履，卻與賊為伍！

陸云錚氣息紊，正覺心如刀割，忽而一只手輕輕覆在了他的頭頂上，帶著暖意。

陸云錚心頭一，怔怔然抬頭。

只見自家父親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眼眶潤，平日里從未曾對他表過的疼，此時此刻就洶涌在他的眉宇間。

“錚兒，希下一次不是送別，而是你我——上陣父子兵。”

陸云錚張了張，眼淚滾下，在這一刻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