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各有命,生死是早晚的事,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但我就是接不了,我從來沒把“癌癥”這兩個字和我哥聯系到一起過。
老爺子什麼都沒說,好像之前那些賭氣的話都不是他說的,他都收回去了,就一個人默默的替他還了那些高利貸。
知道他住在寬窄巷子的時候,老爺子去看過他。
我跟過去一次。
那個巷子口窄的要命,那路坑坑洼洼的,車開進去走一步都要晃三晃。
我爸坐在車里遠遠看過他幾眼,什麼都沒說,抹著眼淚走了。
我知道,他是沒辦法接這樣的“江明恩”,沒辦法接自己的兒子過的是這樣的生活。
江家早幾年沒發家住的也是京北大院,什麼時候讓他過這種委屈。
我說我當時就應該站出來指著我哥的鼻子罵,然后加到反對大軍中跟他們站在一起。
事實上我確實是這樣做的。
在見到我哥的那一天,我先是指著他鼻子臭罵了他一頓。我這人子急,發起火來什麼話都罵的出來。
十年沒見,我會罵的花樣又多了,罵的也比十年前更難聽了。
可他就好像不會生氣一樣,看著我一直笑,拍著我的肩膀、拍著我的頭一直笑,笑個沒完沒了。
“明軒長大了,了。”
我一把拍掉他的手,氣的嗓子都啞了:“我都他媽三十多了,長他媽什麼大!”
他笑的更厲害了,抓著我肩膀的手更了。
“一晃都三十多了,結婚了嗎?哥哥給你包個紅包。”
“我他媽要你個窮蛋給老子包紅包?管好你自己的吧先,瘦的跟他媽一頭倔驢一樣,就你現在這樣,老子隨便個馬仔都能錘死你。”
“脾氣還是這麼大,要是家了可不能這麼對弟妹。”
總之他說他的,我說我的。
屋里那個人圍著圍從廚房走出來,隔著窗戶和我對視的一瞬間,挽著頭發局促地笑了一下,還跟十年前一樣窩囊。
抬手招了招,我哥說:“你嫂子你進去吃飯。”
“不是我嫂子。”
他本不聽我說話。
“明軒,我們已經結婚了。”
“那就離!”
“明軒,不要鬧小孩子脾氣。”
“本就不適合你,拖了你十年!爸都十年沒見到你了,為了這麼一個沒家世沒學歷的人你連家都不回了,你腦子有病吧?你看不出就是為了錢才和你在一起的嗎!如果你不是江家大爺,會和你結婚嗎?”
我眼看著他的臉板起來,認真的對我說:“會。”
他說:“明軒,如果真的是為了錢和我在一起,不會和我過十年的苦日子。”
我嚨一哽,原本想說想罵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我罵你那麼半天你都不在乎,我就說一句你就跟我板著個臉!江明恩,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弟弟?”
我開始和他無理取鬧。
“你看看你現在住的這是什麼破地方?這麼多年了你家都不回一趟,就為了那個人,你他媽連爸媽都不要了是吧?”
我有點難,是堵塞到窒息,不過氣的那種難。
這破舊的院子蓋起的棚頂下堆滿了雜,我都不用深呼吸就能聞到木頭釘子上生銹發霉的味道,紅磚瓦房都掉了灰橘,我站著甚至不直起背都快要頂到棚上。
二十多年,他江明恩過的都是養尊優的日子,我本沒辦法想象他每天把這些東西搬來搬去,為柴米油鹽發愁,沾染上灰塵的樣子。
他剛拍我的時候,我都看到他袖口起邊發舊了。
他笑了笑,拍著我的手背,笑的還是那麼和煦。
“我在這住的好的,你回去和爸媽說,不用擔心我。”他說,“明軒,這麼大人了,不要哭。”
我揪著他領的手,差點沒把眼淚抖下來。
“爸爸。”
這一聲把我愣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阿黎。
小小的一個,還不到我大高,說起話來怯生生的,低著頭不敢看我。
我看著怔了半天,不敢認。
那雙眼睛和我哥小時候太像了,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看著,約能看見小時候我哥對我招著手喊我。
他說:“明軒,別哭,到哥哥這來,哥哥帶你去買好吃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麼,就記得掏著兜的手止不住哆嗦。
我把錢遞給阿黎,我跟說:“叔叔空手來的,這錢你拿著去買些好吃的。”
對我笑,一笑起來,我又恍惚了。
我說,哥,爸知道你病了,你跟我回去吧,我求你了。
我勸他,你把一起帶回去,我和你一起養著,爸也能給你養著。
我求他,哥,我離不開你,我什麼都做不好,你不回來,這麼多年他們都欺負我。
我說了那麼多,就看他對我笑著笑著,把眼睛笑紅了。
我知道他不會答應我了。
他把我抓著他的手一點點掰下來,這麼多年,他眼角都生出皺紋。
“好好照顧爸媽吧,我落不下我妻子。”
我終于知道為什麼我爸那麼軸的人能生出我哥這樣子的。
他們都是一樣的。
只是一個明著軸,一個悶著軸。
后來我才知道,當年唐韻懷孕了,我哥急著給一個名分。
老爺子不肯,他就帶著唐韻走。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認沒認清,走到今天這一步,到底是不是圖錢已經不重要了。
但我知道,我必須去怪一個人,必須把所有過錯歸咎在一個人上,才能讓自己好些。
原來站在每一個人的立場上都是沒有錯的。
我又去看了我哥幾次,他會和我說很多。
他向我介紹他的妻子,跟我夸他的小阿黎。
他說,唐韻這麼多年跟著我吃了很多苦,我離家以后帶著奔波了很多地方,北方的冬天冷,坐著月子做活養家,手上都是凍瘡,但從來不埋怨。
他說,唐韻以前漂亮,做服務員的時候發了工資也要給自己買漂亮服穿,可跟我在一起這十年,沒穿過幾件新服。
他說,明軒啊,誰都可以怪小韻,可是我們江家人不能,你們不喜歡,可沒做錯一件事,決定都是我做的,吃苦的人也是,不孝的人是我,錯的人也是我。
他說,明軒,你知道嗎?小韻就算沒讀過幾年書,可把阿黎教的很不錯,阿黎才十歲,會背的唐詩能懂得道理已經很多了。
他說,阿黎真的很懂事,從不會哭鬧,這麼小就要跟著我吃苦,同齡人有的從來沒有,不是不羨慕,只是太乖了,對了,阿黎其實也是喜歡你的。
他說,……明軒啊,我也想爸媽了,可我誰都對不起。
我想問他,哥,那我呢?
你有沒有想過我?
這話堵在我嗓子眼里,我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最后抱了我一下,跟我說:“明軒,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宋先生,已經夠了,再繼續下去我怕夫人會堅持不下去。”“繼續抽,她身體吃的消。”等到失去她以后才知道真相如何,但為時已晚。再次回歸,她已不再是當年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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