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生活會好起來。

我已經說服我爸了。

我們不他回家了，我們認了。

只要他過得好，我們就什麼不求了。

我真的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人能變那樣，泡的人發白，那麼瘦的一個人，卻像是氣球一樣腫起來。

我跟唐韻說讓去江大橋下認人。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奇怪，那不是我哥嗎？為什麼我不敢去認？

我知道唐韻也很痛苦，我帶著老爺子去接們母的時候，卻看到唐韻萎靡到神都不清醒的樣子。

那麼小的一個阿黎，個子還沒長高就要一個人搬著板凳踩在灶臺前做飯，連鍋都拿不穩，卻要照顧著唐韻。

聽人說，唐韻經常躲在屋子里敘舊，哭起來的時候整個巷子都聽得到。

那麼小一個阿黎就一個瓶子一個瓶子地撿，然后抱著唐韻一起哭。

我氣的把我哥的病例一腦都砸到唐韻面前，我罵，可腦子不清醒。

這樣的人，怎麼照顧阿黎？

我爸沉默了好一會，改了主意。

他要帶阿黎一個人走。

可阿黎不愿意，說——

“我爸爸教了我很多東西，但他沒教過我什麼是后悔。”

我又想起來我哥說的阿黎很聰明。

真的很聰明，我哥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道理，都記得。

因為我哥不后悔，所以也不后悔。

我看著阿黎，又想起我哥了。

小的時候，我哥也抱著我給我講道理，可我從來都不聽。

我沒有阿黎聰明，我學不會那些道理，也記不住我哥說的話。

老爺子就用一張支票買斷了和江家的關系。

我想攔，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也剛失去一個兒子。

我只能去看阿黎，看著一點點長大。

阿黎上高中那一年，我托人在學校照顧，讓助理經常躲在校門口去看，拍些照片給我看。

我有一本相冊，里面放滿了阿黎從小到大的照片，可很有正臉。

這樣不正式的記錄，我做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被老爺子發現，我以為他會生氣，可他沒有。

他只是著阿黎一張張的照片，抖著不說話。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阿黎和我哥，實在是太像了。

我不清楚他是在看阿黎還是看我哥。

老爺子的越來越差，江家舉家搬去了新加坡，阿黎的消息斷了，也不知道現在長了什麼樣子。

人老了就是這樣，病找上來的時候，再朗的人也扛不住。

他時常迷糊著，有時候是記不住事，有時候是記不住時間。

那天我回家，剛進了屋他就喊我：“回來了？”

新加坡的天冷了些，保姆在他的上蓋了厚厚一層毯子，他現在站不起來了，只能坐在椅上。

我拉著他說：“回來了。”

“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的，明軒呢？”

我替他拉毯子的手突然就僵住了，好一會才緩過來問他：“您我什麼？”

“明恩啊，還能你什麼？”他板起個臉，“你弟弟是不是又出去跟那幫臭小子野去了，等他回來看我不打斷他的，這麼大人了沒個正經，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

我看著老爺子，難到整個人都差點蜷起來。

他老的都快看不清從前影子了，頭發全白，連眼睛都渾濁到睜不開了。

可他一聲聲著“明恩”，的格外清晰。

我說：“是，明軒怎麼這麼不懂事，天黑了也不回家。”

“就是你從小慣著你弟弟把他給寵壞了，每次我要打他你都攔著，他總拿你當靠山，等他長大了你不在邊，他怎麼辦？”

“是啊，他可怎麼辦。”

“明恩啊，我瞧著你怎麼好像瘦了啊？是不是太累了？”

“是，就是太累了。”

“明恩，你頭發都白了。”

“爸，我也老了。”

“胡說，你一個小孩怎麼會老呢？”

我聽不下去了，哄著老爺子去睡覺，他攥著我的手不肯松，就算是睡著了也死死的抓著我。

我就數他手背上的皺紋，多的數不清。我又去他手上的老人斑，還是數不清。

哦，原來他真的老了。

他睡得不實，半夜又醒了，哭著吵著要找明恩。

哪有什麼明恩。

我拉著他：“我在呢，爸。”

他死死抓著我的手，那麼干瘦的骨頭居然那麼有力。

“明恩啊，爸知道錯了，你別生爸的氣。”

“爸知道錯了，爸沒有照顧好阿黎，明恩，爸真的錯了。”

我看著他仰著頭看著天花板，那雙渾濁的眼睛睜著，卻像是看不見一樣。

“明恩啊，你怎麼舍得丟下爸走的啊，十年啊，這多個十年啊！”

我拍著他的手，只能哄著他：“爸，明恩不怪你了。”

“真的不生爸的氣了？”

“明恩脾氣好，怎麼可能會生爸的氣呢。”

“是啊，明恩打小脾氣就是最好的。”

“所以爸要好好睡覺，睡一覺醒了就能見到明恩了。”

“那明恩還走嗎？”

“不走了，明恩陪著爸。”

“好，好。”

他閉著眼睛又睡了，從頭到尾都沒看過我一眼。

我哥走后，我爸沒將他下葬，帶著他的骨灰和到了新加坡。

那間堆滿了屬于我哥東西的房間空的，我時常來坐一坐，可每次都不到我哥曾經留下的氣息。

床頭就擺著我哥曾經的照片，相框里，他抱著我的肩膀，笑的一如既往的和煦。

反倒是我，臭著個臉不愿意理他。

他在的時候，我總是這樣對他耍脾氣，每一次他都遷就我哄著我。

是啊，明恩總是這樣好脾氣。

我盤坐在地上，抱著我哥的那個小盒子。

里面是我哥。

這次，是我抱著他。

這次，沒人哄我了。

我說。

“哥，爸不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