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一更) 容玠,難道我是活菩薩嗎……
十月十四, 黃道吉日。
知微堂新店外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分明是大清早,還未到醉江月這些酒樓開張的時辰, 街上卻已經人山人海,竟與晚上最繁華熱鬧的時段不相上下, 都是沖著這獨一無二的“書樓”來的。
早在兩個月前,知微小報恢複更新後, 便將知微堂要換址到玉川樓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臨安城。
一個小小書肆,盤下從前的臨安第一酒樓,本就人瞠目咋舌。
可哪怕是臨安城的人再好奇玉川樓會被改造什麽樣, 知微小報也沒再提過一個字。且玉川樓終日大門閉, 神神了兩個月, 生生將所有人的好奇心勾了起來。
此外, 就在開張的前一日,蘇妙漪派人在街上分發了不紅票,憑這張紅票, 今日來知微堂買書, 可以買一贈一。
于是想要看熱鬧的、想要買書的, 通通都趕在知微堂開業的時辰,朝這座書樓蜂擁而來。
而但凡是一腳踏進知微堂的,無一不被吸引,有的直奔藏書而去,有的在筆墨紙硯前流連, 還有的在刻印間外躍躍試, 而三層的人最多,短短一會兒,臨窗的景觀位就已經被坐滿了, 人人都買了茶點和飲子。
借閱區,蘇妙漪還連夜做了一張巨大的招,紅底黑子,就明晃晃地掛在高——謝容氏對知微堂的鼎力相助,願將自家藏書閣裏的藏書公諸于世。
這招一掛出來,頓時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書生沖進知微堂,排著隊在櫃臺前月費和年費,隊伍一直從三樓排到了一樓……
眼看著知微堂裏已經有些人滿為患,蘇妙漪當即來了淩長風,“你帶兩個人,把大門先攔起來,只出不進。”
淩長風一早上忙得滿頭是汗,聽了這話滿臉驚訝,“你這不是把生意往外推嗎?”
“人若是再往裏進,會影響第一批客人的驗。再說了,是我的生意跑不掉,去吧。”
于是開張不過半個時辰,知微堂外就拉了條紅綢,將大半的客人都攔在外頭,頓時引起了衆怒。
好在蘇妙漪早就有所準備,淩長風給攔在外頭的每個人都分發了紅票和一張箋紙。箋紙上是他們今日可以進知微堂的時辰,排在最前面的是半個時辰後,而後面一些則要排到兩個時辰後、三個時辰後。
這才稍稍安了沒能進來的客人,他們也沒繼續在知微堂外耗著,有的進了醉江月,有的則是回了家,打算算著箋紙上寫的時辰再過來。
一盞茶的功夫,知微堂外鬧哄哄的局便被了下來。只剩下部分人坐在知微堂外等,井然有序地等著裏頭的人出來。
衆人正等著,忽地聽見後傳來一子含笑的聲音,“實在抱歉,讓諸位久等了。”
衆人循聲回頭,只見蘇妙漪披著一銀紅披風,笑意盈盈地從知微堂裏走了出來,手裏還端著一壺熱茶。
“如今天氣冷了,諸位喝些熱茶驅驅寒……”
蘇妙漪朝後看了一眼,蘇安安當即端著茶盅走上來。
蘇妙漪給客人們一一斟茶,又特意站在外頭與他們閑聊了幾句。
“蘇老板,聽說這知微堂裏會有容氏的百年藏書,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這我還能誑你們嗎。”
蘇妙漪笑道。
那人忍不住慨,“古往今來,有哪個權貴世家舍得把自己家裏的藏書拿出來,傳之于世……容氏不愧是容氏,當真有氣魄。”
旁邊一人話道,“容氏固然有氣魄,但也是看蘇老板的面子上啊。蘇老板,看來容大公子還是十分疼你這個義妹啊。為了給你的新店撐腰,連自家的百年藏書都舍得拿出來……”
蘇妙漪斟茶的作一頓,笑容略微有些不自在,不過很快就遮掩了過去。
直起,正要轉移話題,眼角餘卻忽然瞥見一個悉的影自街角一閃而過。
蘇妙漪一怔,不聲地將手中茶壺給蘇安安,“你先招呼著。”
“姑姑?姑姑你去哪兒?”
蘇安安拎著茶壺,眼睜睜看著蘇妙漪朝不遠的暗巷快步走過去,走著走著還一路小跑了起來。
蘇妙漪飛快地拐進暗巷,銀紅披風兜起一陣風。
“鄭五兒!”
咬牙切齒地喚了一聲,“你給我站住!”
下一刻,那已經頭也不回跑到巷尾的年才終于僵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轉過來,對上追過來的蘇妙漪。
“蘇老板……”
年低著頭,聲音輕若蚊蠅。
蘇妙漪小跑了幾步,此刻微微著氣,皺著眉打量他。
正是歲暮天寒的時候,年卻穿著單薄的紙,臉也有些憔悴蒼白,在外面的手掌、耳朵還有臉頰都生了通紅的凍瘡。
如今的棉并不昂貴,尋常人家也能買得起。唯有窮苦如乞兒,才會穿著紙過冬。
“……”
蘇妙漪雖恨他賭錢,恨他背叛自己,可瞧見他這幅模樣竟還是克制不住地心,終是一咬牙,將自己上的銀紅披風了下來,扔過去。
而溫暖的披風兜頭罩在了鄭五兒的腦門上,也遮住了他錯愕無比的表。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擡手,將那披風從自己頭上拉了下來,“蘇老板,還……”
“還給你”三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被蘇妙漪惡聲惡氣地打斷。
“這服我不要了,穿上!”
鄭五兒的肩膀微微一,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下意識地照做,將那銀紅披風披在了自己肩上。
鄭五兒量小,那披風一直垂到了他的小,將他整個人都裹了起來,跟個直的炮仗似的。
一時間,蘇妙漪覺得有些稽,“你怎麽來了?”
“聽說知微堂今日開業,我就想過來看看……”
“那見了我跑什麽?”
“我怕你見了我生氣……”
蘇妙漪抿,沉默片刻才又問道,“聽說後來你去過衙門,舉告玉川樓的武娘子收買你盜取知微堂印鑒,還挨了頓板子?”
鄭五兒一愣,表有些不自然,垂著頭訥訥,“嗯……”
“你真是……”
蘇妙漪忍了忍,沒將“蠢”字說出口。
當初沒有讓鄭五兒和玉川樓的人對簿公堂,就是為了給他留條活路。沒想到武娘子跑得那樣快,他倒是愣頭愣腦地把自己送進衙門,白挨頓板子不說,還留下案底,往後哪個行當都容不下他了……
蘇妙漪咬咬牙,又問道,“還賭嗎?”
鄭五兒微微一震,連連搖頭。
“那你現在在哪兒做工?”
聞言,鄭五兒的表有些不自然,不過很快又恢複如常,“我這段時日就在家待著,還沒找到合適的下家呢……”
蘇妙漪神微頓。
鄭五兒忽地反應過來什麽,連忙解釋道,“不過蘇老板你不用擔心我,我最近聽說了一種無本生財的買賣,正打算試一試!”
蘇妙漪莫名警惕起來,追問道,“什麽買賣?怎麽生財?”
鄭五兒卻撓撓頭,含糊其辭道,“就是些靠力的活,蘇老板你肯定做不了的……”
蘇妙漪被氣笑了,“我是想跟著你做生意嗎?我是怕你被騙!”
“不會的!”
鄭五兒微微睜大了眼,反駁道,“這生意我們村子裏,家家都有人在做,還是靠得住的!”
見他這麽篤定,蘇妙漪也不好再說什麽。
二人面面相覷,又陷沉默。
寂靜的暗巷裏頓時只剩下瑟瑟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鄭五兒才出聲道,“蘇老板,如果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了上的披風,忽然有些容,言又止了片刻,他竟是突然跪下給蘇妙漪磕了個頭,隨即爬起來,轉跑出了暗巷。
“……”
著那銀紅披風消失在暗巷盡頭,蘇妙漪心中有些不安。
半晌,才了肩,轉過,慢慢地踱步回了知微堂。
***
因分批次限流的緣故,第一日順利進知微堂的客人并沒有特別多。可就是這些幸運兒從知微堂出來後,卻無一不是心悅誠服、贊不絕口。
“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那麽多書……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一個月三百文,一年三貫錢,便能看盡容氏的藏書!這簡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今日上沒帶夠錢,回去便是借,也要湊夠三貫錢來年費!”
“玉川樓三樓,從前都是什麽人才能上去的?那都是達貴人才能待的地方!現在呢?買一盤點心,一杯飲子,便能坐在三樓窗邊觀景,這是你們以前敢想的嗎?!”
衆人將知微堂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直那些還沒能進門檻的人抓心撓肝起來,恨不得馬上就到第二日,趕早去知微堂外排隊。
而這一日的知微小報更是公布另一則重磅消息——顧玄章在三日後會親臨知微堂,在知微堂的二樓講堂裏授業解!而人人皆可報名,分文不取,最終隨機選五十人進知微堂聽講。
這消息一出,頓時又轟全場。
一時間,街頭巷尾、茶餘飯後,衆人議論的話題都變了知微堂。
若有人拿出一件印著知微堂的折扇或是印章,說一句“我是頭一批進知微堂的”或是“我已經進過知微堂”了,那霎時便會為人群焦點,周圍人都高看他一眼,追著問這問那。
而買知微堂的筆墨紙硯、團扇布包,竟也了臨安城盛行一時的風尚……
知微堂,蘇家衆人各司其職。
蘇積玉在一樓櫃臺給買書的人結賬,淩長風在二樓刻印間負責教客人做簡單的手工,蘇安安則在三樓的茶飲區,蘇妙漪特意請了贊不絕口的茶點師傅,飲子和茶點由那位師傅帶著個徒弟做,蘇安安只要負責端給客人。
除此以外,蘇妙漪還多雇了幾個雜役,在樓維持秩序。
至于自己,則坐在三樓的借閱櫃臺後,親自負責借書、還書,出售月費和年費的帖子。
前日已經從容府的藏書閣裏挑了些書過來,不過不多,只有兩本孤本、三本藏本。雖說容府擁書百卷,但也不打算將裏頭的書一下全都薅過來,以稀為貴。
更何況,便是只挑了這五本書,都有些提心吊膽,生怕被外頭那些人磕了了,有什麽損壞。若再多幾本,怕是檢查都檢查不過來了……
“咳咳。”
頭頂忽然傳來幾聲輕咳。
蘇妙漪擡起頭,卻見排到最前面的竟是穿著一青綢鬥篷、富貴驕人的穆蘭。
自從縣主一案,那尹通判被治罪後,頂上了他通判之位的便是傅舟。夫婿的位擢升,連帶著穆蘭這位傅夫人也春風得意,妝扮和氣度都越發尊貴。
蘇妙漪愣了愣,越過穆蘭後往對面一指,張口便道,“喝茶吃點心去對面,別耽誤後面的客人借書……”
穆蘭惱了,“蘇妙漪你什麽態度?誰說我是來喝茶吃點心的?”
蘇妙漪敷衍道,“好好好,那傅夫人先去找個位置坐一會兒,我待會忙完再來伺候你。”
穆蘭仍是不肯走,磨磨蹭蹭地杵在最前面,直到後有人催促,才心一橫,將一貫錢丟上櫃臺,“……年費。”
蘇妙漪呆了一會兒,不可置信地擡頭向穆蘭,“你,要在這兒,年費?你要借書?”
穆蘭愈發惱怒,“不行嗎?!”
蘇妙漪緩慢地眨眨眼,反應過來後,趕將穆蘭那一貫錢收起來,像是生怕反悔似的,“行!這怎麽不行呢?傅夫人想借什麽書?”
穆蘭扭扭地朝書架上看去,含糊其辭的問道,“有沒有……講訟師的書?”
蘇妙漪第一時間沒聽清,“什麽?”
“訟師!”
這回蘇妙漪聽清了,不過又花了好一會兒消化“訟師”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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