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妙漪一怔。
蘇安安移開視線,似是陷了回憶,“姑姑,你只見過扶風縣喪盡天良的慈莊,就覺得所有慈莊都是如此。可我也見過真正行善積德的慈莊。那裏的飯菜是熱的,孩是能吃的,莊主婆婆的懷抱是暖的,晚上和大家睡在通鋪上,會有姐姐講故事,還有小夜燈,是不用害怕做噩夢的……比起我爹邊,那裏才像是我的第一個家。”
頓了頓,又問道,“姑姑,難道你要寧殺錯不放過,毀了那些孤兒的家嗎?”
“……”
蘇妙漪對裘恕的憎恨、對蘇安安的惱怒,似乎都伴隨著這番話消匿于無形。
陷了長久的沉默,之後這一路,無論淩長風怎麽科打諢,都吝嗇地沒有多說一句話。
淩長風幾乎都以為蘇妙漪要放棄利用這件事攻訐裘恕了,可翌日一早,蘇妙漪還是將一沓傳書給了驛站信差。
淩長風發問,“這些是什麽?”
“扶風縣慈莊的新聞。”
頂著蘇安安和祝襄投來的視線,蘇妙漪神坦,面無波瀾,“傳給知微堂的所有分店,讓他們廣而告之。這樣的事,自該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語畢,便徑直上了容玠的馬車。
“蘇安安怎麽了?似乎不太高興。”
容玠捧著手裏的一卷書,往車外掃了一眼。
“小孩子脾氣,過兩日就好了。”
蘇妙漪板著臉冷哼了一聲。
其實早在昨日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就算府不追究裘恕,也要用慈莊這件事狠狠潑裘恕一髒水,最好鬧得民怨沸騰,裘家的慈莊再也開不下去才好。
可聽了蘇安安的那番話,晚上卻輾轉反側,到底還是半夜爬起來,把自己寫的小報新聞改了好幾遍,刪去了那些更過分更煽的話,只對扶風縣大做文章,沒再株連其他各地的慈莊。
即便再恨裘恕,也不得不承認,慈莊這種事如今全天下除了他,沒多人願意做,更沒幾個人能承擔得起,更是差得遠。
蘇安安有句話說進了的心裏:不論是,還是其他任何人,在他們都不能頂替裘恕做這“天下第一大善人”之前,不能毀了所有慈莊,毀了孤兒們的家。
“我已經仁至義盡了……”
將昨日馬車上的事告訴容玠後,蘇妙漪喃喃自語,一臉無愧于心。
容玠看向,笑了一聲。
蘇妙漪瞬間炸了,“你笑什麽?”
“沒什麽。”
容玠角的弧度轉瞬即逝。
***
一行人翻山涉水地又趕了十日路程,總算沒有耽擱容玠,在規定期限的最後一日進了汴京城。
正是晨熹微,城門剛剛打開的時辰。
容氏的兩輛馬車和隨行護院混在川流不息的進城隊伍裏,將路引給守城的侍衛一一查驗後,才迎著巍然聳立、在晨霧中若若現的皇城,慢慢悠悠地駛進了汴京城。
清晨的汴京城,盡管繁華熱鬧,卻也不似蘇妙漪預想中那般香花如繡、紙醉金迷,更多的還是車水馬龍、熙來攘往的煙火氣。
可等天越來越亮,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那遠遠勝過臨安的錦繡奢靡、金碧相輝,便從晨霧中逐漸顯現出來。
蘇妙漪、淩長風和容玠坐在最前面的馬車裏,三人的心卻截然不同。
除了蘇妙漪是初來乍到,看什麽都興味盎然、意氣揚揚,其餘兩個土生土長的汴京人卻似乎都陷了前塵舊事,臉上的悵然遠遠大過欣悅。
“我們現在經過的,便是州橋了吧?”
蘇妙漪掀開車簾,一邊左顧右盼,一邊問後兩人,“我很小的時候就聽人說,汴京是天下之樞,而州橋就是汴京的正中心,是最熱鬧最金貴的地段……
我還聽說,但凡是能開到汴京州橋的鋪子,那在行當裏都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李家香鋪、曹婆婆餅、還有溫州漆什鋪……這些鋪子的名號,就連婁縣的人都知道!”
下了州橋,兩邊的招幌隨風招展,匾額一片接著一片,參差錯落,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繚。
蘇妙漪的視線從那些鋪子的招幌上一一掃過,就像狼見了羊似的,目不轉睛地一個勁打量,腦海中已經有了知微堂三個字混在其中的景象。
“咚。”
後忽然傳來一聲撞擊的悶響。
蘇妙漪一驚,收回視線,轉頭就見淩長風不知怎麽地坐到了地上,疼得齜牙咧,還一手擋著臉,一手朝揮,“快,把簾子放下來……”
蘇妙漪不明所以,朝外看了一眼,將車簾放下,“你見不得啊?”
淩長風咬牙,“看到從前就一直跟我不對付的那群紈绔了。要是被他們看見我現在的樣子,指不定會怎麽嘲笑我!”
蘇妙漪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被蘇妙漪的眼神一刺激,淩長風瞪了瞪眼,不甘心地對嚷了起來,“你也別看了,有什麽好看的,現在外面那條街有一半都是裘家的!”
“……”
蘇妙漪噎了一下,下意識看向容玠。
容玠微微頷首,證實了淩長風的話。
蘇妙漪欣喜的表扭曲了一瞬,“……那另一半呢?”
淩長風從牙裏勉強出一句,“原來是我家的,現在也是裘家的。”
“……”
蘇妙漪的表徹底垮了,也失去了再往街道兩邊瞧的興致。悶悶不樂地搖著團扇,既像是羨慕嫉妒恨,又像是吞了一只蒼蠅般惡心。
半晌,才又手將車簾掀開一角,飛快地掃了一眼左邊的鋪面。酒樓、茶肆、瓷、字畫……果然都是裘恕白手起家的那些生意。
盡管一直知道裘恕是天下首富,可從前也只知這個名號,直到如今親眼看見這條街的盛況,才對首富的名號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蘇妙漪被打擊得厲害,可振作得也快,眉梢一挑,揚言道,“有朝一日,這條街說不定就姓蘇了。”
淩長風撇了撇,還是忍不住給蘇妙漪小小地潑了一盆冷水,“你要說你能從這條街裏摳幾家鋪面出來,我信。可你要說整條街都姓蘇……那除非裘恕死了。”
“……”
蘇妙漪一個眼刀飛向淩長風。
淩長風噤聲,目朝置事外的容玠一瞟,轉移火力道,“喂,你信嗎?”
容玠掀起眼,不聲地,“當然。”
蘇妙漪頓時眉開眼笑。
淩長風:“……”
為了討好蘇妙漪睜著眼睛說瞎話,早知道容玠這麽不要臉,他也不要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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