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長風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昨日混戰，讓拔都僥幸逃，若能將他捉回來，押回汴京城，或許能換得蘇老板平安無虞。”

淩長風的眼眸頓時一亮，“對，你說得有道理！我現在就去想辦法捉人！”

語畢，他便風風火火地轉離去。

仲暄看了蘇妙漪一眼，言又止，也帶著祝襄一起離開，留下蘇妙漪和容玠二人在中堂裏四目相對，默默無言。

許是被方才的哄鬧襯托得，此刻中堂裏格外安靜，靜得只能聽見呼吸聲。

蘇妙漪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過去，在容玠跟前站定，垂眼他，“……你在生氣？”

話一問出口，蘇妙漪又覺得自己心虛得沒道理。

“你將我留在城外，不就是為了讓我在關鍵時候能扭轉局勢？而且非常時期、當用雷霆手段，這不是你容玠說的話麽？”

“……”

容玠擡眼看向蘇妙漪。

二人僵持了片刻，還是容玠率先敗下陣來，他閉了閉眼，側支著額，手指按著不控制跳的太xue，“……我沒有生氣。”

那張清雋如玉的臉孔上，冷漠逐漸碎裂，出底下翻湧的翳，那是前塵與今朝、悔恨和惶悚糾纏在一起的無措和痛苦。

“只是太像了……就像舊事重演……”

容玠聲音微啞，“夢溪齋和知微堂，罷相的詔令和這次發兵湘的聖旨，被牽扯其中的祖父和你……就像是冥冥中注定。從你非要做小報的那一日，我就覺得會有這麽一日……”

“……不一樣。”

蘇妙漪想了想，手探向容玠，將他的臉捧了起來，一字一句道，“其實是不一樣的。夢溪齋除了做小報，還有哪一點能與我知微堂相提并論？更何況，你祖父和父親是遭人陷害，我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還有，當年罷相未能功，可今日湘之困卻是實打實地解決了；當年的朝堂有樓岳一手遮天，如今樓家卻已式微，就算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也未必能如願。”

“話雖如此……”

容玠看，眸依舊黑沉，“可這次利用小報假傳聖旨，你敢說自己不是了矯詔案的啓發？”

“……”

蘇妙漪無言以對。

的確，正是因為容家的舊案，才想到可以用小報做這件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知道，當年的矯詔案就像噩夢一樣糾纏著容玠，讓他這麽多年都陷在暗無天日的複仇與怨恨中。到了今日，他好不容易擁有了與樓岳在朝堂上兩相抗衡的能力，好不容易窺見了那點曙，沒想到現在又要眼睜睜地看著再次卷新的“矯詔案”裏……

“可我沒有辦法。容玠，除了這一招，我想不出任何破局的辦法……”

蘇妙漪低聲道，“若在城外的人是你，在城的人是我，你又會怎麽做？”

“……”

“若是任由樓岳的人去湘城通風報信，白白犧牲的不止是你容玠一人，還有淩長風和那些孤軍，包括那些俘虜，他們真的能熬到朝廷贖人的那一日麽？退一萬步說，就算與北狄談和，暫時解了湘危困，可往後數十年，湘發生的事，只會一遍遍再次上演……”

蘇妙漪喃喃自語，“我都明白的，我也知道輕重。”

容玠攏著眉頭，垂著眼。

蘇妙漪忍不住勸他，“我還沒被砍頭呢，你沒必要現在就擺出個鰥夫臉吧……能不能笑一笑？”

容玠吝嗇地扯了扯角。

蘇妙漪轉頭朝後看了一眼，見四下無人，才忽地俯，捧著容玠的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邊親了一下。

“這總行了吧？能笑了吧？”

容玠先是看，隨即眼睫一垂，眉宇間雲開霧散、悶懷頓釋。

他無奈地笑了一聲，擡手將蘇妙漪的手從自己臉上拉下來，一點點攥，半晌才啓，像是在對蘇妙漪保證，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絕不會讓當年的事再發生。”

***

知微小報假傳詔令，以致踏雲軍提前攻城的消息很快傳回了汴京，霎時震驚了整個朝堂、掀起了滿城風雨。

皇城外幾乎是兩重天地。

朝堂外、街巷間，百姓們只覺得這一仗贏得十分痛快，早就該這麽氣地與北狄打一仗，對于蘇妙漪究竟有沒有假傳聖旨、或是提前傳聖旨，他們倒是不關心也不介意。

然而到了朝堂上，卻沒有幾個人因湘大捷而高興。文武百們皆因“區區小報，堪比詔令，竟能輕而易舉調兵遣將”的荒唐形各種面折廷爭。而為首的便是樓岳之流，恨不得讓聖上立刻下令，將“誤國殃民”的罪魁禍首蘇妙漪就地死，還要治罪那些聽信小報的踏雲軍將領。

最後，皇帝下令將蘇妙漪押解回京、等候發落。

從湘離開的那一日，天還未亮，負責押解蘇妙漪的差就都已經等在了城門口。

當著那些差的面，容玠親自將一輕的紗帶系在了蘇妙漪手腕上，還心靈手巧地打了個漂亮的結。

為首的差：“……容相，這是什麽？”

容玠神淡淡，“可作枷鎖一用。”

“那這又是……”

那人向一旁著囚字和封條的馬車。

“可作囚車一用。”

差面如菜，“容相，您這有些太說不過去了。若讓百姓們瞧見，怕是會覺得您徇私枉法……”

“哦？”

容玠將蘇妙漪先扶上了馬車，才轉頭對那差道，“既然提到了百姓，那不如就再等一個時辰，等天都亮了，城門口的人多了，再讓他們親眼看著蘇妙漪被押解回京，如何？”

“……”

差啞口無言。

在湘百姓眼裏，踏雲軍與蘇妙漪皆是救命恩人。為了防止惹出什麽子，他們才聽了上頭的話，趁著天黑人的時候押解蘇妙漪。

差為難地揮揮手，讓手下人將原本準備好的囚車拉到了一邊。一轉頭，就見容玠邁步要上馬車，眼前頓時又是一黑，“容相！”

容玠頓住，回頭看他。

“您，您要不還是換輛車吧？”

差強歡笑，“您剛剛不是還說這是囚車麽？您回京怎麽能坐囚車呢……”

容玠問他，“你可知蘇妙漪與本相是何關系？”

差支支吾吾，“結義兄妹。”

“教不嚴，兄之過。舍妹闖下彌天大禍，做兄長的豈能獨善其。”

差：“……”

一旁的遮雲：“……”

容玠掀開車簾上了馬車，蘇妙漪坐在馬車裏挑著眉看他，還舉起被捆縛的兩只手，刮了刮臉頰，言簡意賅地吐出三個字，“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