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剛破曉，窗扉外的天仍舊浸在晨曦里，空氣中著晚秋的涼意。

容今瑤蜷在暖融融的被窩里，睡得酣甜。

忽然，溫熱的氣息近，落在耳側，像是故意低語般：“昭昭。”

容今瑤皺了皺眉，翻了個，躲進更深的被窩里。

楚懿看著這副懶洋洋的模樣，低低地笑了聲，俯輕咬住的耳垂，蠱道：“要不要送我？”

容今瑤從被子里出半張臉，明顯是沒睡醒，聲音含混不清：“不送……”

“外面冷。”閉著眼睛，“別為難我了。”

楚懿看著，眸微微一暗，“嗯，那你好好睡。”

他最終只在的額間落下一吻，輕聲叮囑道：“記得給我寫信。”

容今瑤拖長尾音：“知道了……”

年長而立，臨走前轉頭看了床上人一眼，閃過不易察覺的失落，但終究沒有再打擾，抬腳走出房門。

待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屋重歸寂靜。

容今瑤原本閉的眼睫輕輕了，隨后猛地睜開，眸中倦意全無，全然沒了方才的慵懶之態。

作極快地掀開被子，坐起。

第66章

時至巳時，楚懿率軍啟程，城門前旌旗招展，整支隊伍浩浩地列隊待發。

城門守軍正挨個清點白羽軍腰牌，銳部隊隨楚懿騎馬同行，其余副將則率領另一部分兵馬，糧草輜重的馬車隨其后。

楚懿勒馬立于城門前，看著人群熙熙攘攘的出城，視線不自覺地向城樓高。

飛檐上已經凝結出了一層霜花，雉堞之后空的，連片角也無，唯有旌旗獵獵翻飛。

“小沒良心的。”

他低嘆一聲，指腹收韁繩，間卻泛起了意。

昨夜分明還在耳畔邊聲細語地說著舍不得他，如今卻連個影子都不肯，真就沒來送他出城。

思緒微沉間，側有馬蹄聲驟然靠近。

“小將軍。”

慕昇打馬上前，揚手遞來一本名冊，里面麻麻的名字后面嵌著暗紅印，“這是此次去涼州的新兵名冊，請過目。”

楚懿接過來名冊，翻看片刻后，確認無誤，沉聲吩咐：“讓城門守軍仔細盤查，人數齊全，腰牌俱在，不可有錯。”

涼州形勢復雜，若是此時便有人做逃兵，難免擾軍心，后患無窮。

慕昇頷首，應聲道：“放心。”

楚懿目掃過城門前烏泱泱的隊列，白羽軍新卒皆著暗青布甲，腰間懸著玄鐵腰牌，城門守軍正挨個核驗，一走一過時，令符與腰牌相擊發出的“咔噠”聲清脆有序。

他漫不經心地掃視一圈，眼神卻倏然頓住。

人群中，一道低矮的背影在隊列之中，形稍顯瘦小，整個人微微佝僂。

……太矮了。

比尋常士卒要矮上半截。

楚懿眉心微蹙：“這次去涼州的新兵里面，有量比較矮的人嗎？”

慕昇略一回想，隨即點頭道：“確實有幾個。他們形雖然瘦小了些，但手敏捷，武藝也比較出眾，弓馬練，尤其是在夜襲和潛伏上極有優勢，也算是挑細選出來的。”

“有什麼問題嗎？”

楚懿沉稍許，“……或許有，也或許沒有。”

他對白羽軍的選拔標準再清楚不過，形雖非絕對要求，但軍中能以瘦小之姿立足，絕非等閑之輩。

可方才那道背影的行走姿態約著拘謹，似乎在刻意掩飾著什麼。

白羽軍的腰牌由他親手下發，東宮太子與皇帝另留一份以備調遣。理論上，這腰牌不會被旁人接到。

若真的有人鋌而走險……他倒要看看，對方究竟有何能耐，竟敢不要命地混進來。

楚懿瞳孔微，正待細看，那影似有所覺，忽地朝人群中側了一步，轉瞬便沒了蹤跡。

慕昇察覺到他的異樣，試探著喚道：“小將軍？”

楚懿垂眸，掩去眸底鋒銳，閉目凝神片刻，再睜開眼時，已恢復往日冷靜：“方才點驗名冊，可有疏？”

“啟程之前，兵部與守軍數次對隨行人手進行過嚴格盤查，腰牌、份都核驗無誤。”

“知道了。”他語氣聽不出什麼緒。

楚懿沒再多言，眉宇間疑稍緩，屈指彈了彈名冊，隨即將其拋到慕昇懷里，淡淡道：“啟程。”

號令一下，鐵騎踏，隊伍出城后沿著道前行。

高聳的城樓飛檐漸漸墨點，道兩側的梧桐靜立于秋日天下，風起時，枯葉簌簌而落。

恍惚間竟令人生出一種錯覺。

那夜月下，書案上錦緞般鋪陳的墨發，亦是這般散落。

……

頭兩日行軍，沿途尚有驛站可供歇腳，依稀還能見悉的地界。可再過三日，隊伍要深山嶺，越過關隘，算是徹徹底底的離開了家、離開了親人。

到了那時，后是無盡風雪與烽煙，再也后悔的余地。就算是后悔，也沒辦法自己返回上京。

暮四合，驛站檐下昏黃的燈籠隨風輕，搖出了細碎的，夜風裹挾著塵土拂過窗紙。

兵士們結束了一整日的行軍，總算能稍作休息，遂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

有的盤席地而坐，仰頭灌著水解乏。有的則靠在柱子上，興致談論起家鄉趣事，言語間夾雜著豪的笑聲。

而在驛館的偏僻一角，瘦削的年獨自安靜地坐著。

他形單薄，一陣風都能將其吹倒似的，腦袋低垂，不知在沉思什麼。昏黃黯淡的線映在他半邊側臉上，襯得面容黑里泛紅。

只不過那黑，看起來格外古怪。

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并無與人談的意愿，可耐不住有格爽朗的新兵上前搭話。

新兵大步流星地走來，拍了拍

年的肩，笑道：“兄弟，怎麼一個人呆著？第一次跟著行軍吧，別拘謹啊，過來聊聊。”

年肩膀微微一僵，下意識就要避開，把頭埋得更低了，氣音悶悶地傳來：“不了……”

新兵一怔，臉上的笑意頓了頓，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好意，沒想到熱臉了冷屁。

他了鼻子，訕訕地收回手，轉回到同伴邊，低聲音嘀咕道：“這小兄弟子冷啊。”

“可不是？”另一人朝那年的方向瞥了一眼，也不由得點頭，“你們發現沒，那小子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也不跟咱們一塊兒住，自己單獨開了間上房呢。”

“嘖嘖，自己住上房？這倒是稀奇。”

有人意味深長地道：“興許是哪家的爺。生慣養慣了，仗著家里有些門路，臨時投軍，想跟著小將軍去涼州混個名聲，回京好謀個一半職。你們見過哪個打算在軍中立足的人還這麼挑剔住的？”

“行軍三日后沒了驛站，就得扎營了。到時候風餐宿，可不是現在這麼悠哉，就看他到時還能不能撐住。”

行軍路上日復一日難免枯燥乏味，上個如此不合群的人，眾人索拿來解悶。

談話間，語氣雖有幾分調侃，卻難掩對那年的好奇。

不過有一人不同。

他并未像旁人那般隨意地將這事當笑談，而是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行軍最忌諱的便是有份不明之人混隊伍，若真是個氣的小爺倒也罷了，最多就是不堪吃苦。可萬一別有用心，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目的，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他沉思片刻，悄然收斂了臉上的神，站起，邁步朝副將所在的房間走去，打算將此事報備。

一轉眼，行軍第三日，隊伍已深山林，沿途再無驛站可供歇腳，只得在荒野間安營扎寨。

篝火燃燒，火星裂，映得眾人面龐明暗錯。夜風吹帳簾獵獵作響，遠的戰馬低聲嘶鳴，夾雜著草木晃的簌簌聲，寒意漸濃。

營地中央，一群兵士圍半圈取暖，一直沉默寡言的年終于開口，聲音忐忑：“各位大哥……現在了山林，是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機會回上京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有短暫，兵士目狐疑，直直看向年，質問道：“你這是打算當逃兵？”

“不是不是！”年忙不迭擺手，小聲道，“我是怕有人給我送走。算了，回不去就好。”

見這獨來獨往的年終于肯說幾句話，眾人頓覺新奇，一時間七八舌地問了起來：“兄弟，你到底是哪兒來的？”

“怎麼稱呼啊？”

“小兄弟，別老是悶著嘛，咱們一起行軍的，總該互相認識認識。”

氣氛看似輕松隨意，實則暗藏審視，年脊背繃直，在眾人灼灼目的注視下，垂首道：“……姓方。”

“方？”有人了下，若有所思道，“京城倒是有大戶人家姓方的，不知是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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