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十年？

謝重姒一個激靈：“明十年母后帶我和兄長南下玩過一次……怎麼？”

宣玨：“江師姐當初也在。我問過幾句，說年懵懂，踩瓦越墻，險些喪命——你母后救的。之后江師姐跟在皇后邊些許時日，直到谷主過去接。”

師姐這人，有話基本也不會說，認為沒必要，除非細細盤問。

兒記憶不大深刻，謝重姒倒是真沒料到江州司當年還有這麼一遭，怔了怔，道：“……這時暴了份嗎？”

“應是。”宣玨與走至運河附近，有人陸續向里放蓮花河燈，米粒細火點綴運河上，天上星地上火，在水面匯聚搖曳，他接著道，“明十年左右，蘇州搬遷風，一大波商販遷往揚州。即使姑蘇大旱，他們另謀生路，也有幾分不對勁的——我翻閱縣志，尋了老人來問，那年揚州同樣大災。”

謝重姒腦海里忽然冒出個畫面。

是十年前了。

姑蘇細雨連綿，屋檐勾角水滴滾落。

比現在矮上不，窩在母后懷里，母后在看商戶遞來的春蠶布料，然后對臉上沒甚表、眼底卻有幾分惶恐的江州司道：“小阿司，來，看看這套料子你喜不喜歡——師兄也是，怎麼養孩子的，都被他養山里野猴子啦。”

旁邊是垂頭恭敬捧著托盤，不敢直窺天的商戶。

回握宣玨的手，艱地問道：“商戶的嗎？”

宣玨沒立刻回答這疑問，反而道：“還記得排云紡的主管楊兵嗎？”

“……揚州火燒白馬巷那位？”

“嗯。”宣玨頷首，“他話風很，死咬和被燒的梁家有舊仇，沒有分毫。我看過案宗審詞，唯獨第一天失口說過一句，‘殺人滅口’。”

殺人滅口何意——

殺害證人，毀滅口供。

宣玨：“太元三年和你同去蘇州時，我就猜測，是否是梁家過消息，氏族得以證實你母后出，再借刀殺人。于是讓白棠接著去調查商戶明細，只不過……”

他頓了頓：“后面未曾繼續了，直到去年稍微問了一番。離開蘇州的大半商戶，有被齊家召去盤問過。只不過都是旁敲側擊，他們不知鬼谷，未見江師姐，自然懵懵懂懂地如實代，代后又覺得涉及皇權氏族爭奪，提心吊膽，逃離蘇州。唯一提供真正線索的，許是梁家。”〔銥誮〕

即便逃出蘇州，也被一把火燒了個舉家皆歿。

謝重姒眨眨眼，看他從蛛馬跡中認真地剝離真相，心頭一：“都是你猜的？”

“只是推測最大的可能。”宣玨從運河旁的小販攤位，挑了兩盞蓮花燈，遞了盞給謝重姒，“陛下察覺太子在查后，便明令止，抹去痕跡了。聽你再提谷主來過一趟，能確定個大概罷了。”

“……何意？”謝重姒捧過那盞花瓣紅的河燈。

“無非都是以己度人。”

謝重姒一愣。

就看到宣玨垂眸，以手遮風，攏著蠟燭給點燃河燈，他極輕聲地道：“殿下，你當陛下為何睜只眼閉只眼不追究懲治，又為何谷主那麼……”

他像是在找個恰當的詞：“避而不談。對你皇兄也守口如瓶？”

宣玨靜靜看著，眸澄澈純粹，有遠煙火，天上星河，也有近捧著燈盞的人。

謝重姒心跳了拍，也幾乎是猜到了什麼，瞳孔驟。

當年師姐南下，據說是鬼谷弟子集逆反，齊逃出谷，谷主不得不大江南北地去抓人。

在漠北找到滿頭草、被斗牛追得氣吁吁的應天師兄，在東燕抓回差點沒被賣出海外的張凌師兄，然后，在江南去拎回險些沒命的江師姐。

“絕佳借口，偶遇昔日同門。”宣玨將拉住歸于商販，就著謝重姒已燃的河燈，點燃自己手中那枚，又單膝半跪，將他掌心的河燈推遠，“不過說到底，也不過是玨在以己度人，妄加揣測。殿下就當聽個故事，聽完便忘吧。”

不夠兜兜轉轉因果線。

癡心一念，埋禍，葬送佳人命。

彼時謝策道已在削弱氏族，互相制衡，齊家便率先借刀殺了人。

謝策道和塵心年游歷，怎會不清楚仇人，未加追究，無非是時機未到，再者不想翻出這些因果，怕某些人自作多攬走無關的罪責罷了。

宣玨唯一好奇的是——前世謝策道未加阻止，由著謝治胡作非為，第一個就拿齊家開刀，是否也因如此呢？

“絕佳借口，偶遇昔日同門”。

宣玨說得含蓄，謝重姒卻道：“……師兄師姊們，其實都是谷主放出去的麼？”

宣玨輕嘆道：“臣又不是神機妙算，能預見回溯，只是個故事，何必較真。放燈罷，殿下。”

兩盞河燈承，順流而下，匯更廣袤的影長河，逐漸飄遠。

恰如歲月悠悠，紅塵往復，戲本里的曲調歷經數年，又被唱起。

二月末，宣玨毫不避諱地住公主府。

將宣府里他的什全數搬去，氣得宣琮這枚小古板差點沒掀桌子，半晌出一句“恬不知恥”。

宣玨好脾氣笑了笑，又命人整騰起幾箱子的藏書畫卷來，溫和地囑咐著個大肚子的宣瓊：“阿姐小心。你莫和兄長置氣，他刀子豆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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