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燭火，映照在幽閉的暗室石階上，有人腳步虛浮地從頂上緩緩走下。

守衛見到來人，忙不迭地跪地行禮，而來者卻恍若未聞，一步步朝著最里面的牢房走去。

明黃的袍拖在地上，繡著的五爪金龍正張牙舞爪，直至牢房門前停下腳步。

皇帝腳步本就虛浮，在看見里面盤膝坐著的男人，頓時站不穩，扶著墻壁劇烈咳嗽了起來。

后跟著的侍趕上前去攙扶：“陛下，您可得保重子。”

皇帝一陣咳嗽過后，緩慢地搖了下頭：“下去，都下去。”

侍有些擔憂，可見他如此堅決，不得不帶著暗室的所有守衛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

自從上次昏迷后，這對父子已有許久沒見過了。

皇帝曾在噩夢中無數次夢見，自己的兒子會謀害他，甚至平日也做了提防，可真的知道他想害自己的時候，仍是覺得痛心和失。

他的衍兒啊，自就沒了生母，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兒，也是他與皇后唯一的孩子。

皇后難產生得極為艱難，衍兒剛出生時，只有小小一個，渾發紫，太醫都說救不回來了，讓他節哀。

可他不信，他從不求神拜佛，那三日卻日夜在佛前苦坐到天明。

在第四日的時候，孩子終于有了哭聲，同時皇后也咽了氣。

他抱著只有微弱哭聲的子，一并流下了眼淚，前頭的父皇皇祖父等人，都是等孩子們長大了，再來立太子。

但他破例，將還在襁褓中的子封為了太子。

起先的幾個月，太子總是啼哭不止，他并不像其他嬰孩那般撕心裂肺地哭，總是哭得很小聲，若不仔細，幾乎聽不見他在噎。

就連娘有時候都會忽視，還是他發現的。

那次他發了好大的脾氣，把那幾個娘全都死了，甚至一下朝沒有公務便親自照顧這孩子。

即便再忙，每日也都會見他，還要問娘四五遍太子今日的況。

等太子長大些了，他親自為他開蒙教他騎，還給他取了名保康，求上蒼庇佑保護他康健長大。

他會帶著保康去書房，去見底下的大臣們，看著保康揪著他的袍躲在后面，他既憐惜又不得不推著他往前。

夜里，父子二人還會睡在一塊，他耐心地開導兒子。

“保康不要怕，朕都明白，朕也一樣害怕。”

年的裴聿衍天真地看著父親：“父皇怕什麼？是怕保康做不好，丟父皇的臉麼？”

皇帝搖了搖頭，沒有解釋，只仔細地給他掖好被角：“等保康長大就明白了。”

誰能想到，那麼一點點大的小家伙，轉眼就長了比他還高大的大人。

也不知是從何時起，他們父子間有了隔閡，再不能像往日那般親無間地坐著說說話用個膳。

甚至要鬧到父子相殘的地步。

皇帝醒來后，從張初口中聽到了有關最近的這些事，氣得一口黑吐出，險些再次暈厥過去。

好不容易將養了幾日，才能緩過氣來，朝中的大小事宜都給了張初和文相。

那些裴聿衍的黨羽全都抄家下獄，朝野上下頓時風聲鶴唳。

昨日，是他這麼久以來，頭次上朝。

剛聽底下人說了會，就有人啟奏如何置太子，不知是誰先起了頭，說要讓他下旨誅殺保康。

他然震怒，他雖然生氣保康做的這些事，但他從未想過要弒子。

可那群人一個比一個沒眼力見，口口聲聲太子大逆不道，謀逆弒君，理應當斬。

他從始至終只想要廢太子，從沒想過要他死。

尤其是這會看見裴聿衍穿著囚服，蓬著頭發，沒有穿鞋子，盤坐在地上的狼狽樣，他就覺得心止不住地揪。

他最了解自己的兒子有多驕傲，他一向在人前都是一不茍的，從頭到腳寫滿了矜貴，他長這麼大，何時過這樣的屈辱。

皇帝止不住地靠近牢門，地握住了鐵欄桿輕輕地喚他：“保康，朕的保康。”

可只有他的聲音在空的暗室回，并沒有人回應他的呼喚。

他當初害怕的事終于真了。

他怕自己的期會垮這個孩子，又怕膨脹的權勢和地位會滋長他的野心，如今，他終于要失去這個孩子了。

皇帝的腳邊放著太監一并提來的食盒，皇帝俯下，打開了食盒，端出里面的一盤盤致的碟子。

“他們說你好幾日沒吃東西了，朕記得你最喜歡吃紅燒，還有綠豆湯……”

這次，裴聿衍終于抬起了頭，幽閉的暗室沒有窗戶，只有墻壁上點著的燭火。

幽幽的燭落在他的臉上，他本就文氣偏消瘦，幾日不曾進食，慘白，臉頰兩側仿佛削了進去，整個人看上去蒼白無力，就像是失去了魂魄的空殼。

見他抬頭，皇帝就更是心疼了，他也剛醒來沒多久，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多歲，已經是個老人了。

這也是裴聿衍頭次意識到，父皇也是會老的，皇帝并不是真的萬歲。

年的時候，父親就像是座高山，巍峨不可攀，是他這輩子最崇拜敬仰的人。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父子變得刀劍相向，生死不容了。

裴聿衍手腳上都銬著鐵鏈，他緩慢地爬起來，一步步走到近前出了那雙冷的眼睛。

他定定地看著皇帝，突得笑了起來。

與他平日溫文爾雅的淺笑不同，是那種帶著譏諷的嘲笑，他單薄的肩膀微微，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很我？你知道麼，我不喜歡吃那麼大塊的，但你夾給我的東西，我必須得吃掉，還要裝作喜歡的樣子，每次你走了以后，我都會吐一晚上。我吃豆子會腹瀉，要吃好幾日的藥才能止住。”

“你知道文人大臣們喜歡我看重我，一面想要用我博得他們的好，一面又防備我不讓我有實權，要我永遠都只能依靠著你的廢。”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本就不我，也不關心我。你不過是在自己，你最的人只有你自己罷了。”

“說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想要顯得你很仁慈，連犯了大錯的兒子都能原諒。”

裴聿衍突得湊到牢門，臉著鐵欄桿，聲音嘶吼般地道：“要殺便殺，莫要演這麼多把戲，人惡心。”

皇帝聽著他的一字一句，連連后退。

他從來不知道這些事，他自以為關心保康為他鋪好路，實則是害了他的保康。

皇帝從暗室回來就又倒下了，隔了幾日后，把張初喊了進來。

“去草擬詔書，朕要廢太子。”

他靠在榻上面容憔悴，張初跪在榻前勸他保重。

皇帝卻只喃喃地道：“即便保康做了這樣的錯事，他也是朕的兒子，是朕沒有教好他……”

張初愣了下，像是聽懂了皇帝的意思，立即連連磕頭，直磕得頭破流：“陛下，懇請陛下念在先皇后與您鶼鰈深的份上，寬恕太子。”

“太子他本是良善之人，只是一時糊涂，求陛下，饒太子一命吧！”

“保康，朕的保康啊……”

張初是被太監給攙扶著出去的，外頭其他大臣們見此趕忙圍了上來。

“張大人，陛下怎麼說啊？”

他緩了緩神才虛弱地道：“陛下已下令廢太子，將其永生圈，那些與太子有關系的人家，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