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蹙起眉，心下不悅。沈云亭現下這幅模樣像極了上輩子他隨意敷衍的時候。厭惡極了他這幅樣子。

口味略強：“我要聽實話，別敷衍我。”

傷口由火灼變劇烈的疼痛，沈云亭發白，垂著眼道：“好，說實話。”

他放下最后那點可憐的驕傲和自尊，低下頭道：“十歲那年，憐娘在他喝的薄粥里下了耗子藥。”

“你知道的，憐娘不是他親娘。憐娘是個半瘋子，時而溫時而瘋癲，他沒過過一天安擔日子。”

“他喝了摻了耗子藥的薄粥，惡心、嘔吐、腹痛、暈眩差點死了，可憐娘忽然后悔哭了，抱著他去找了鎮上最高明的大夫。”

“因為去的及時，他的命保住了。可持續高燒了三日三夜，醒來之后很多事都忘了。包括他曾經救過一個小姑娘的事。”

嘉禾輕聲問：“他忘了多事？”

“忘了怎麼歡欣地笑，忘了怎麼去相信別人，也忘了他原先是什麼樣子。”沈云亭回道，“就只記得他還有個信仰。”

嘉禾接著問：“什麼信仰？”

沈云亭道：“他的爹。”

“憐娘從小就告訴他，他爹是世上最了不起的，是天底下最出的男子。他便一直相信他有個讓他驕傲的好爹。”

“慘淡孩時，他爹是他唯一崇敬仰慕的人。久而久之他便想變得同他爹一樣，做個好，安民平江山，做個人人敬仰的人。”

“最開始他只是想，若是變得跟爹一樣，憐娘就不會再對他瘋了。可慢慢地那份熱融到了骨子里，他真的想為百姓想為腳下山河做點什麼。他覺得至這樣子他活著還有意義。”

沈云亭眼睫忽開始：“可你知道的，他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曾經當作信仰的一切都是憐娘刻意化過的謊話。”

嘉禾沒再問了。

可沈云亭繼續道：“他爹同憐娘口中的那個人全然不同。他結黨營私、貪贓枉法，夜宿花樓，驕奢逸，虛偽至極。”

“他有爹，可他爹從來沒有把他當孩子，直到他爹知道他是李蕙的孩子，他爹又假惺惺地做起了慈的爹，卻暗中打他，生怕他太過出，將來會奪走群臣之首的位置。”

利用他結權貴，他娶嘉禾。

前世在邊關的那三年，是他對自己的放逐，他放棄了自己，躲到了人跡罕至的偏遠小地。

可嘉禾來找他了。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他有多好，一次又一次地讓他看見。他從火海救了嘉禾，嘉禾卻拯救了他的信念，拯救了他之后的整場人生。

說過會陪著他一起實現他的信念。

后來他實現了那個心中的信念，大鄴山河平，四海清，繁華盛世，八方來朝，可看不見了。

“你曾說過，在你的夢里，前世的我討厭極了孩子。”沈云亭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哀傷，“我想大概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一個好爹。害怕變得像沈翱一樣，會讓我的孩子變得和我一樣。”

“可當你告訴我，我們曾經有一個孩子的時候……”

嘉禾忽屏了息，雙手扯著他背后衫，眼眶微等他把話說出口。

沈云亭忍著緒道：“我很憾沒有機會為他的爹，沒辦法為他學做一個父親。”

嘉禾嗓子口梗住了，也很憾，沒辦法把那個小生命帶到人世間來。

兩人默契地沉默。

傷口的毒散開了，沈云亭的視線已經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一直朝前走著，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濃霧漸漸散開，倚靠在蜿蜒小溪邊的村子出現在眼前。

沈云亭的聲音啞得快要聽不清。

他打破了一直以來的沉默，道：“嘉……程姑娘，你說的所有話都對，就只說錯了一點。”

嘉禾伏在他后問：“哪一點？”

沈云亭放下背上的嘉禾，瓣緩慢地著，告訴：“那個人……那、那個救你的年，他沒有喜歡過除了嘉禾以外的姑娘。”

“他從小到大只會爭強好勝，什麼都要爭最好的，他把江姑娘當了是他想爭的東西。”

“可后來，他……他才知道……”

沈云亭沒把話說完，直直倒在了地上。在意識消失殆盡前的那一刻，他貪婪地睜眼想清嘉禾，卻怎麼也看不清。

為什麼他總也沒辦法抓住嘉禾的手？

如果閉上眼，他怕是再也都見不到。

活了三輩子，總也來不及好好認真地告訴過，他很。

閉上眼之前，他聽見嘉禾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好像應一聲：他在。

可惜做不到了。

沈云亭的眼前陷了黑暗，他昏死了過去。

“沈云亭，沈云亭，沈思謙……”嘉禾不停喊著他的名字，可無論如何都得不到他的回應。

他先前還那麼不要臉，那麼難纏。這回卻沒搭理。他先前還好好的，背著走了那麼長的路，又同說了那麼久的話……

他真的是好好的，一點預兆也沒有，忽然倒在了面前。

沈云亭肩膀的傷口先前已經止了，現下又開始往外滲，那滲出的水不再是鮮紅的，而變了黑。

嘉禾慌了神，低頭近他的臉龐，他的氣息很微弱。命攸關，顧不上男大防，手扯開他的領，探向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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