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頭老張道:“諸位就算信不過我,也該信沈相,若是朝廷真的拋棄我們了,沈相怎可能還留在這里?封城自有封城的道理,如今白城時疫橫行,誰能保證自己出去不把時疫帶出去?”
“這我們也知道,可那也不能讓我們在這等死啊!”
捕頭老張:“這……”
那拿著鐵鍬的壯漢乃是這群人的領頭,他上前一步,朝沈云亭道:“既然沈相在這,我就替在場的諸位問個明白。封城等援,缺糧藥,敢問沈相我們還能等到活著出城的那日嗎?”
氣氛陡然冷寂,一雙雙絕掙扎的目盯著沈云亭。
夜風吹著枯葉簌簌作響,冷寂過后,沈云亭開口道了句:“能。”
這一聲“能”明明只是一句虛無縹緲的口頭承諾,卻讓手足無措無助絕之人似忽然得了信仰和支柱。
大鄴沈相,安民心平患定江山,嚴謹清正從不輕易開口承諾。
眼下時疫橫行,出去了也未必能得救,拿鐵鍬的壯漢掂量過后道:“好,我就信沈相這一回。”
圍在城門口那些人多以老弱婦孺為主心中沒大主見只是害怕,那拿鐵鍬的壯漢一帶頭,眾人便也各回各家漸漸散了。
人都走了,城門前又安靜了下來,沈云亭一陣眩暈,終于支持不住往后踉蹌了一步。
捕頭老張忙上前扶住他:“您沒事吧?”
沈云亭搖了搖頭,對捕頭老張道:“走吧,回醫館。”
回了醫館,溫潭便急著跑來見沈云亭道:“剩下的藥材不多了,這麼怎麼是好?”
沈云亭穩著聲對他道:“先把藥給危重病者。”
“好。”溫潭正要去忙,離去前卻注意到沈云亭臉有異,額前似有若若現的紅印。
“沈相,你……”
沈云亭抿:“無事。”
溫潭嘆了一句:“其實當初您若是走了,沒留在白城,也不會有人知道影響您的名聲,您也不會有事……”
沈云亭淡聲道:“我走了,誰來守這城?”
溫潭清楚眼下所有人都把沈云亭當主心骨,他不能倒下。
“我總不能丟下這滿城百姓跑了。”沈云亭低垂著眸,“信念不許。”
溫潭愣了許久,道了句:“您是一個好。”
沈云亭眸晦暗不明,似想起了很久遠的記憶,心神恍惚道:“我夫人以往也常這麼夸我。不論我這人是好是壞,總要想方設法將我夸個遍。”
溫潭默了,眼神微閃,小聲問:“夫人還會回來嗎?”
沈云亭笑了聲:“我夫人死心眼,我不想法子弄走,不肯走的。好不容易才想辦法把趕走,我期別回來。”
溫潭怔了怔:“您故意的?”
沈云亭道:“算不上故意,我的確需要人替我遞信出去。”
白城早已窮途末路,生與死就像一場豪賭,賭贏了所有人都能活著,賭輸了便……
更何況此時此刻他的染惡疾,與其留在這里陪自己等死,不如放走。
嘉禾那麼不喜他,看見那紙放妻書合該高興才是。
他終于如所愿放走了。
只夫人此生歲歲平安日日歡喜。
*
深夜醫館里響著病重男止不住的哭鬧聲,溫潭上前哄了好幾次都哄不好。
沈云亭走上前來看況,那男四、五歲的樣子燒紅著臉不住地喊著爹爹阿娘。
沈云亭抬手拭去男小胖臉上的淚痕,抬頭問溫潭道:“他的親人呢?”
溫潭遲疑著開口道:“他阿娘前日病死了再也沒有了,他爹……早就丟下他跑了。”
四五歲的聽大人說話似懂非懂,卻聽出溫潭說自己爹壞話,邊哭邊口齒含糊地嚷嚷著:“爹爹出城是給我買糖葫蘆去了!”
溫潭別過臉去,嘆了口氣,事實太殘酷,他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豆大的淚珠從男葡萄似的大眼里掉落,沈云亭抱起男放到自己膝蓋上,拍著男的背哄:“不哭了,你若是這般苦惱,回頭你爹爹買糖葫蘆回來看見了會不高興。”
男聞言搭搭地止了哭,抱著沈云亭的胳膊不放。
溫潭嘆道:“您可真會哄孩子。”
沈云亭低頭垂眸,他不是會哄,是懂。懂一個得到父親憐的孩子心里想的是什麼。
千方百計想做個討父親喜的孩子,生怕做錯一點事就惹父親不高興。
漫長年時,他同懷中孩子一樣,也曾經把父親當做心中的依靠。
沈云亭笑了聲,仿佛在期盼一個不可能的奇跡:“或許他爹真的是出城買糖葫蘆去了,只是回程之時恰巧趕上城門大閉,進不來罷了。”
男在沈云亭安下逐漸靜了下來,他小臉捂在沈云亭懷里,小聲道:“我爹爹也經常抱著我拍我背背,你的手同我爹一樣大。”
莫名地沈云亭心里一酸,似有某種尖銳之正試圖刺他的心口。
溫潭不由道:“您若是有孩子,定是個好父親。”
“我有過。”沈云亭眼睫不停地,“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可我沒機會抱他。”
失去孩子的父親抱著沒了父親的孩,頃刻間沈云亭手背上滿是掉落的水漬。
往后他也不會再有孩子,放妻書已給,算算時辰該看見那封放妻書了,往后他的夫人會同別人子孫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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